她估量那男人大概不會是太平凡的男子。尋常男子,即使有他那般的身高,也沒有他那種貴族的氣質;即使品味不俗,也該是仿照流行雜志雕砌出來的光彩,全然不若他自然投射出的魅力,能教人感到震撼。
這樣一個男人實在教人眩惑。他有明星的氣質,有惑人的魅力,又有著強烈吸引人的知性豐采,天生就該是明星的料,眾人觸目的焦點。但他和織田操一樣,渾身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氣勢和異質感,明顯地和她看慣了的那些明星模特兒有所差異。
她也說不出具體的差別在哪里——也許,是氣質上的根本差異——她真的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那種差異相當明顯,一眼就能分辨出。
她原以為織田操已經算是她所見過,魅力最引人的男人,可這男子,一點都不比織田操遜色,甚至比隨便一件背心和破牛仔褲裹身、傲慢任性的織田操更有種令人屏息的魄力感。
總之,媚俗一點的形容,那實在是個英俊優雅、才質皆備、出類拔萃的男人。他激發了她心中所有的想像,所有美的構想。
「你這樣看著我,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那男人筆直地停在她面前,流利的國語隱隱帶著異國的腔調。他臉上不帶笑,礦石黑的眼眸透露出疏離的氣息,冷漠得恰到好處。
這個「突然」出乎杜小夜意外。她沒想到對方會停步下來,怔了一下,腦子里突然莫名其妙蹦出個荒謬的想法,不加思考就月兌口而出說︰
「我在想,你長得很高,跟我很配。」
男人沒有回活,保持相同的冷漠看著杜小夜。她的態度並不輕佻,表情有些不知所以,顯然不是很意識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自主神經支配了大腦的思考回路。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他依然沒帶笑。
杜小夜拍拍腦袋,懊惱自己愚蠢的反應。她並不是那個意思,但那一剎那,天曉得她腦袋瓜里為什麼會突然莫名其妙蹦出那個荒謬的想法。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窘得口吃,丟臉丟到家,只覺得愈解釋愈糟糕,又不能不說清楚。「我是說,我知道我說了什麼,但……那個,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個……那個——唉!」
說到最後,她重重吐一口氣,索性放棄。她的口齒本來就不太伶俐。重復來反覆去就是那幾句;也所以她跟織田操之間始終她講她的,他依然主張他的宣言。而這時,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干脆嘆氣放棄。
她輕輕打了自己一耳光,暗罵自己的笨拙。
「你不必介意,我並沒有放在心上。」那男人態度依然冷淡,微微一個身姿,舉止十分斯文優雅。「再說,你說的也沒錯,以你的身材高度,的確跟我相近,並肩站在一起也不會顯得太突兀。東方女孩較少有像你這樣的高度。」
「其實我也不算很高,只是別人長得比較嬌小。」杜小夜微微仰頭,那男人高出她四分之三個頭。」倒是你,我很少看到像你這麼高挺的男人。」
「所以,你才一直盯著我看了?」
「也不是。我是被你簡單的穿著打扮吸引了。你的輪廓立體俊美、氣質又突出,一身簡單,看似不經心的打扮。烘托出更耀人的光彩,說真的,非常吸引人。我懷疑你是不是明星,但,又不是……我看得出來,你的氣質是屬于另外一種層次的——」
怎麼說?她實在無法貼切地形容。東方男人少有輪廓能長得像他那麼立體出色的,但他又是絕對的「東方」,比諸西方人刀雕似的高鼻深目,更有一分冷漠與俊雅。加上貴族冷的氣質,舉手投足皆是印象中明星的風範。可是……怎麼說——他那種異質感,該說是,是一種,「優生」的氣質。不同于明星的華麗……
那男人礦石冷和黑的眼眸,極快地閃逝過一絲光芒。他沒說話,略帶思索地望著微蹩著眉的杜小夜。他當然知道他的外表突出引人——帶有日本皇族血統,名門南條家嫡系長男的他,南條俊之,不論走到那里,永遠是視覺的焦點。他早听慣了別人對他的稱贊,但都僅迷于他的家世、才干或品貌;而這女孩卻不把人人注意他的那些焦點當作是最重要的,偏離了他一向的經驗。
「對不起,我話大多了。」見他那樣若有所思的表情,杜小夜乍覺自己的隨便唐突。她真的是太多話了,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就嘰哩呱啦地說些不經大腦的活。
「不過……」她忍不住又多嘴說︰「我本來以為織田操已經算是我見過最炫耀人的男子了,但上天造人,卻各有各的豐采艷麗。」
織田操?
唉條俊之神情微動了一下,礦石黑而深的冷眼眸第一次經心地將杜小夜的身影印在里頭。高挑而顯露骨感的身材,波浪的發起伏襯著的明亮立體的五官;一身廉價的衣料抹布似的披罩著,隨性中自然地流露著獨特出眾的氣質——她散發的不是那種巧致復雜料細的美,還更粗略一些,完全是個性化的,僅是幾筆簡單的勾勒就創繪出的完美,沒有人工雕鑿的痕跡。
「你,叫什麼名字?」他上前靠近她一步,注視著她。
「杜……小夜……」突然地探問叫杜小夜心驚跳了一下,略帶遲疑的回答。
南條俊之的注視具有一種無形的魄力,讓人禁不住的屏息。他的冷漠英俊與魅力自然也是令人動魄的,但杜小夜心里驚跳並不是因為如此,而是一霎時突生的一種說不出的直覺感,與模模糊糊地不該有且令她心神恍惚的異常感,使她遲疑起來。意識起她和他的陌生地帶。
那究竟是種什麼感覺?她無法具體明白地形容。她是直覺反應,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杜小夜……」南條俊之低聲咀嚼一遍,像似默記了在心頭。礦石黑而冷的眼眸,再深靜地望她一眼,不發一語地走開。杜小夜仿佛被牽引似的回身,怔忡地看著他的背影沒入五星級飯店的大門。好一會,她才如夢初醒,心驚地對自己扮個鬼臉。如果被織田操知道,她跟個似的,失常地對個陌生男人失魂怔忡,一定又沒完沒了。她並不是「見色起意」,而實在是那男人太……怎麼說?他激發了她心中所有的想像,所有美的構想。
這麼說,讓織田操知道,一定又會跳腳;他總要她將他放在心中的第一位,不準她的心有別人分享。然而,這跟「第幾位」無關,方才那陌生男人真如完美的幻像,激發她所有的想像。她深深吸口氣,重重吐出來,這不過是萍水相遇,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留爪印,鴻飛便不復計東西。
她和織田操的邂逅,原也是這樣的萍水相逢,卻不料後來會在海邊再相遇,而生出了那麼多的糾葛。命運是奇怪的,每一顆星光芒的照耀下,自有一個命運的星座,輝映著開天闢地以前,就發生在奧林帕斯的那些愛情的神話。她無心再在街上流連,匆匆回了家。整個腦海,卻一直為南條俊之的影像所支配,為他那身無色彩、無設計的完美設計所迷陷。
她整個腦海翻覆如波動,激發出無數的想像,一款款美麗的設計,從浪花中逐個地結晶成形。她找出彭海倫的照片和發表會的錄影帶以及她一些個人的細瑣資料,又奔回房里翻出一本大開的素描簿。鏡頭中的彭海倫,巧笑情兮,一頭烏黑的長發,扎成印第安女郎似的一條粗黑發辮甩在胸前,隨著背景的音樂,極富節奏感和韻律地擺扭著肢體,在一群稍嫌缺乏表情和做作的模特兒當中,顯得青春活潑又有朝氣,非常突出及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