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那種神色——畏懼的、恐慌的、崇敬的、愕然的、不知所措的、如臨大難的、如降妖孽的,甚至,憂喜參半的——所有的表情,全是沖著我!
我看看左右,明白了身體為何感受到那種尖刺的疼痛。
我是躺在一片石礫地上的,漫望無際的荒涼,間或只有一些棘草或矮灌木叢生怒放。
我仍然躺在地上,毫無遮掩,太陽的赤焰,毫不留情地灼燒著我。
我抵受不住那如火的炙熱,正想坐起來,才猛然發現天空中的異象。
居然有三個太陽!
我轉頭看看周圍的人。
一接觸到我的視線,那些人退得更開。有些婦女立刻驚慌地拉著小孩跑了;有的則跪下來,雙手合十高舉過頂,不停地磕天拜地,口中喃喃祈求除禍消災;有的則匍匐在地上,不斷地叩著頭。
然而,我卻比他們更震驚。那些人的裝束和打扮,講話的語調聲腔,完全是另一個朝代的子民。我就像是錯入時空誤墜歷史,活生生的跌進一個幾百年前的古代世界。
我就像是那誤入桃花源的漁夫,與他們相視互相驚愕,彼此都不知所以。可是,這塊地方太荒涼,而且貧瘠;且不知為何,這感覺,我竟然那樣熟悉,似曾遭遇過……「你們……」我一開口,四周的人就嚇得更退一圈,惶恐地看著我,看著天上的三個太陽。
我不禁抬起頭面對太陽。
「幻日」的出現,嚇壞了他們,並沒有因伴虹的出現而有美麗的聯想。對他們來說,三顆太陽同時出現在天上,也許是大禍將來臨的征兆,很糟糕。
我要怎麼對他們說明,「幻日」只是一種光學現象,不過是因為光線穿過大氣中的六角柱冰晶產生折射所造成?
「你們不要駭怕,這個現象是因為——」我指著大陽想跟他們解釋,人群中突然有一個婦女打斷我的話,歇斯底里的大叫說︰「她是妖怪!這個女的是妖怪變的,大家不要被她騙了!」
妖怪?太離譜了!我轉向那名婦人,啼笑皆非的說︰「這位女士,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什麼妖怪,我是——」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我用錯詞了。這不是二十世紀工業革命後的後現代文明社會;這是某個我不知名的時代,以農立國的古代。
奇怪,有這樣的推理,我卻一點也不恐慌,也不畏懼。我冷靜的分析自己此時的處境,思索著到底是什麼錯誤的變異讓我錯入了時空回到過去——真的!我只是冷靜到彷彿事不關己的淡然,理智的分析判斷,而沒有無謂的眼淚。
只是,說不出為什麼我卻有一種感覺,似曾相識的這情況我仿佛經歷過……我慢慢轉頭,視線由眾人身上緩緩掃過,一張張惶恐的臉盛滿了驚懼懷疑。
不知該說什麼、該如何開口。那個婦人又指著我大叫說︰「大家千萬別被這個妖女騙了!昨夜西天不是出現紫紅色的妖星嗎?一定就是指她!七年前妖星出現在商星附近徘徊時,傳來了宗將王爺駕崩的消息,這一次一定又有什麼不祥的事要發生了!」
宗將王爺?!這個名字讓我的心陡突一跳。為什麼?為什麼听到這個名字我會有如此的悸動?
我試著探索,眼前出現了那名頭戴金冠男子的幻影…︰周圍鬧烘烘的,那些人七嘴八舌,帶著崇敬恐懼談論著「妖星」和「三日同天」的不祥兆象。
那「妖星」,我想八成指的是「火星」。火星星體呈紫紅色,在古時候被視為不祥的預兆。
在這個科學文明不發達的時代里,天體出現任何的異象變異,都可能被認為是世界末日,或者改朝換代、發生大災禍的惡兆。
「看看她那身奇怪的打扮,不是妖女是什麼?」那個婦女以她的認知,不斷在煽動周圍的人。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白襯衫和牛仔褲——單就這身裝束,我再怎麼費唇舌解釋也沒有用了。
我真的是回到過去,墜入歷史的逆流中了!
突然一陣暈眩向我襲來,我站不穩,搖晃了晃;喉嚨像是有十萬條火舌在燃燒,熱辣酸刺。
「你們誰可以給我一杯水?」我搖搖晃晃走向人群。
那些人看我走近,深怕妖孽近身,嚇得一哄而散。我搖晃著萎倒在地上,無力追求。
這一刻,我真的深深感到絕望;連自己處在什麼樣的情況都辨弄不清,就有著瀕死的頹喪。這一刻,我什麼都無法想,生死簡直都是一團糟。
「姊姊……」一雙粗糙的小手悄悄拉著我的衣袖,帶點膽怯地喚著我。
我緩緩抬頭,接觸到一張羞怯、黑黑的小臉。他沖著我笑,沒有經過世俗污染的、純真明亮的、清澈的大眼楮無邪地望著我。
「小弟弟……」我回他一笑,很無力。小男孩大約七八歲左右,粗糙的小手透露出他超越年紀的勞碌。
「跟我來!」他拉著我,頂著烈日走了一段路,進去一間茅草搭頂的木屋。
木屋中除了床以外,只有一張桌子,圍著一條長板凳。他讓我在床上坐著,殷勤地倒了一杯水給我。我來不及道謝,貪婪地喝光了水,又連喝了兩杯,才感激地對他微微一笑說︰「謝謝你,小弟弟,我覺得舒服多了。」
小男孩靦腆地收好杯子,靜靜坐在一旁,又難掩好奇地偷偷看我幾眼,又為自己這樣不禮貌的舉動感到赧然。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我叫更達。」回答得很恭敬。
「更達,家里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父母呢?」
他晃晃小腦袋,用不合年齡的成熟口吻說︰「我爹娘都死了,只有女乃女乃和我。女乃女乃到山里找野菜,要過一會才會回來。姊姊,你肚子餓了嗎?我留了一些菜等女乃女乃回來一起吃,如果你肚子餓了,我先去弄一些飯菜給你。」
說著跳下床奔到後頭,不一會端出一碗白米飯和半碟腌過的醬菜。
「姊姊,你餓了吧?快吃!」他把飯菜擺在我面前,殷勤的催促我吃。明亮的眼眸充斥著真誠,卻掩飾住對白米飯的殷渴。
我搖頭,不忍心吃掉這頓可能是他省下自己那份的珍貴晚餐。那碗白米飯太過晶瑩了,反射著更達的瞳光,讓人感覺到它的萬分寶貴。
「謝謝你,我不餓。」我笑著搖頭,借故走到後頭。
後頭很窄小,看樣子是廚房,用木板拼成的桌台上擺著半碟醬菜和不到半碗的糙米飯。我靜靜站了一會,若無其事的回到前頭。
「姊姊……」更達看看那碗飯,又看看我,顯得不安且不知所措;眼光里明顯有著很深的卑微,為他傾其所有竟只得如此的寒酸感到卑怯。
他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怕傷害到他,蹲到他身前,微笑的解釋說︰「你別誤會,我現在真的不餓,我們把飯留著,等你女乃女乃回來再一起吃!」
「嗯!」他用力點頭,釋懷笑開。
我走到窗前眺望,那荒涼貧瘠的景色,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綿延千里皆是這等農事荒蕪的景象。
「更達,這里是什麼地方?」我看著窗外問。
「我們這里叫綠石村——」更達搬了長板凳,擠到窗口來,小臉挨著窗說︰「你別看它現在這樣,听女乃女乃說,從前這里不是這樣的,到處一片綠油油,有好多美麗的花草,但自從新王爺即位以後,就變了。」
「新王爺?」
「對啊!新王爺即位以後,不斷增收稅賦,且連年派兵征伐,村中一些年輕力壯的人都被官府強押走了,我爹爹就是如此一去不回的——啊!」更達說著,突然警戒地看看窗外左右,察無異狀後才拍拍胸口放心的說︰「我差點忘了,女乃女乃交代過我,不能亂說的,如果被官府听見,會被抓去砍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