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又走來兩三個穿著義工背心制服的女郎。不過,感覺很不一樣,很亮,很搶眼。
「唐先生!」那幾個女郎看見唐志摩,用驚呼的語氣跑過來。「你怎麼也來了?我們是來參加愛心募款活動的。唐先生也是嗎?……」
幾個女郎七嘴八舌,喳呼些沒腦筋的話。易莎順在一旁听得著實不耐煩,不過她相當沉得住氣,沒吭聲。
「唐先生,很高興這次能演出你編的戲劇,請你多照顧了。」其中一個相當漂亮清純的女郎,對唐志摩熱誠又殷勤地甜笑。
易莎順忍不住好奇,對那女孩多打量了幾眼。
那女孩長得高眺,不比她矮;五官非常細致,柳葉眉,櫻桃嘴,尖尖的瓜子臉!一頭長發像瀑布一樣披瀉在肩上,韻味十足卻又那般純真無邪。
包令人意外的是,那女孩一副和她純潔無邪的臉龐毫不搭調的豐滿身材。
「唐先生,你可不能只對殿紅偏心,也請你對我們多照顧了!」其它的女孩嘰嘰喳喳的。
易莎順總算有些明白了,這些女郎就是所謂的「明星」──那種感覺上好象是遙不可及的發光體。
這種和常人落差一段距離的人,周身里著一層迷蒙的夢幻,總是比較容易令人憧憬!靶覺不尋常。
奇怪的是,她身邊就有兩個散發著億瓦光芒的明亮明星,她卻沒甚麼深刻的感受。
「對不起!我必須趕回去工作,不能陪你們多聊了。」唐志摩說。
「唐先生,你還沒為我們介紹這位漂亮的小姐呢!是你的女朋友嗎?」
「她是我的助手。對不起,失陪了,下次有空再聊。」
快步甩開那些女明星後,唐志摩才總算松了一口氣。他最怕被這些人纏上,沒完沒了。
「你好象很累的樣子?」易莎順看他松了口氣的表情,隨口問道。
「嗯,有一點。我不怎麼習慣應付這種情況。」
「不習慣?」易莎順有些懷疑。「志摩,你是吃這行飯的人,這種事怎麼可能不習慣?我看是怕麻煩吧?」
唐志摩微微一笑,沒有否認。他說︰「這個圈子的環境生態現實,人與人的接觸好似都懷有目的;所謂的人緣就代表了你的身份價值。像剛剛那些女明星,在這個圈子里多得不可計數。幸運的,攀對了人,就像那個王殿紅,也許就有此別人更多的成名機會。」
「你是說……」
「我最近不是接了星野主演的那文件單元連續劇的編劇工作嗎?那位王殿紅也在里頭飾演一個角色,是第二女主角,戲分滿重的。推薦她的人是星野。」
「星野?」易莎順猛然停下腳步。「為甚麼?他為甚麼?」
「我也不清楚。這不像是他的作風,但他的確這麼做了。」
「哦。」易莎順失魂了一會,問說︰「她的演技好嗎?」
「普通,可以說是差。」
唐志摩勉強騰出手打開車門,把書放進後車座,再從易莎順手中接過書放進車中。
「那她是不是有甚麼特別的才能,或者潛質?」易莎順又問。
「沒有。」利落的回答。
易莎順默默坐上車,默默系上安全帶。
「回去吧,我肚子真餓了。你桌上那些資料,是不是今晚就要整理好?」她轉向窗外,撇開剛剛的話題。
她掏出煙,嘴叼著香煙,側頭看著夕陽,青澀不知愁的臉龐上,光影錯溢,看起來竟有種憂郁。
唐志摩忍不住伸手過去,輕觸她的臉龐,輕輕夾走香煙。她一怔,愕然地回過頭。
「你知道,我討厭窄窄、小小、人很多的地方。看起來很熱鬧,其實荒涼得不得了。」她突然說些毫無意義的話。「我喜歡空曠的感覺,但老是住在半空中,難怪我一直沒有腳踏實地的感覺。」
「我了解。」唐志摩輕拂易莎順一眼。她的語無倫次代表她紊亂的心情。
「是嗎?」易莎順又將臉轉向窗外。
她的心情就像是窗外那些高樓的霓虹,明亮的方式和世界的晨昏顛倒;不安定,而且踩不了實地的虛無飄浮。
在寄宿學校的日子,她常常帶著這種心情盼望著柳星野的出現;但柳星野每每叫她的期盼落空。
那個男人真差勁,做了承諾,卻始終不記得要去兌現。
奇怪,她現在怎麼突然去想那些事──
「我討厭做承諾的人,真要有那個心,做了就是,光是用嘴巴講讓人空歡喜,又有甚麼用?畫個大餅在那里,想來也沒多少真心在里頭。」她看著窗外閃逝的流景喃喃說著。
「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說這些?」唐志摩微微納悶。
他撇過臉去,易莎順的神情流露出許多寂寞。
那神情讓他猛然一震。
可能嗎?
「莎順,你……你真的……」,他吞吐猶豫,無法將話問得清楚明白。
易莎順將臉轉向他,昏暗的車中,但見她清徹分明的水瞳。她迎著唐志摩的目光,沒有退縮,但她只是輕輕的說︰「甚麼叫上癮?上癮就是習慣。我喜歡那個低沉的嗓音,跟我朝夕相伴。但太渺茫了,我要有人愛我愛到死。」
這些話沒有頭緒結尾,顯得撲朔迷離,像在打偈語;說話的眼中,也浮現著相同的迷惑。
唐志摩甩回頭,用力按了兩聲喇叭,不願做任何感情的揣測。
第四章
「琤琤,我愛你!難道你不明白我對你的愛?不要再折磨我了!看到我為你這麼痛苦,難道你一點也不心痛?」
「不,佑志,我愛你,但我不能──」
「為甚麼?」
為甚麼──螢光幕上,性格瀟儷的柳星野,扭曲著臉,痛苦探情地吶喊著。
「踫」一聲,柳星野從浴室里出來,穿著一條粗布短褲,皺得不成形的罩衫破布一樣掛在身上。
他走進客廳,癱坐在易莎順身旁。雙腿筆直擱在桌上,順手抓起一旁的書報,翻兩頁便丟在地上。
「你這副德性要是被那些迷死你的婦女觀眾看見,不知會叫她們傷心成甚麼樣。」易莎順偏過頭支著下巴說。
柳星野在家里率性而為,不拘小節,和電視上深情痴心的形象截然兩樣。
柳星野瞪了易莎順一眼,轉向電視上。
螢光幕里,清純美麗的女主角不斷搖頭哭叫著「不可能」,珠淚亂顫,干干的嗓子听不出甚麼痛苦哀怨。
「這就是你推薦的?看起來一副青樓怨婦的樣子。」易莎順將臉湊近螢光幕看了兩眼說道。
「不好嗎?她的外形很不錯,不但漂亮,而且又清純。」柳星野眨眨眼,听不出是真是假。
易莎順嗤笑一聲。
「是啊!是很純,純得像春天里的兩條蟲。」她帶點嘲諷。「軟趴趴的,像那些草食動物。」
「你跟她有仇嗎?為甚麼要說這種話?」柳星野皺眉看著易莎順,低沉的嗓音微帶一點譴責。
「沒有。我是嫉妒,看她不順眼。」易莎順不關痛癢地說著,盯著螢光幕,心里不知在想甚麼。
電視上正上演的,正是那一晚她幫著柳星野對戲的那一場戲,因為上一代的恩怨而無法結合的兩個人。那種深沉的哀怨和深情,被電視上那女人演來,味道全走樣,活像是一出哭調。
「就是靠那張臉吧?以那張臉,到哪里都吃得開,連你也不例外。」易莎順兩只清澈的大眼,坦白無畏地看著柳星野。
「你在胡說甚麼?」柳星野又皺眉,避開那對清澈的眼神。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柳星野沖動地月兌口而出,隨即又加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是嗎?那這該怎麼解釋?」易莎順把一份報紙副刊丟到他面前,指指上頭圖文並茂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