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你的進度已經很快了。」她對我微微一笑。「好好努力,我先走了。」她端著茶杯回座位。
對小葉,我總是隔著距離看,其實談不上什麼特殊的感覺。她跟我是別屬于不同世界的人,她在高,我在低,其間的層次落差,讓我自然對她隔著點距離。
我不習慣「攀龍附鳳」這種事,倒不是講風骨,或者自重什麼傲氣,我只是一個人慣了,對這世界隔著距離。
倒是看著座旁空著的位置,有時會令我想起那個編輯,想起她說小葉的「秋天的感覺」、「屬于詩人的季節」。
那個編輯,我想,也是和這個世界異質的人。她給我的感覺和我一樣浪蕩零落,但是,真的,對那個人,我實在不予置評。
下班時間到了,我尚有一大半本的譯稿未潤飾好。美花過來等我一起走,我坐在位子上沒動,抬頭看她,抱歉地說︰
「對不起,美花,我今天一定要將『追夢』趕完,沒辦法去見你男朋友了。等下次吧!不過正好,難得的周末夜不用上爐,你跟你男朋友好好玩吧!」
「大東」為配合印刷部門,周末皆上整天班;下了班,正好是周末夜狂熱最好的時刻。
「不行!你一定要去!」
「不成的,你沒看--」
「不行!你跟我說好的!」美花將我桌上的稿子塞進抽屜,態度非常堅持。
「美花!」我把稿子抽出來,耐著性子解釋說︰「我今天一定得將工作趕完,只剩半本了--」
「不行!」美花嘟著嘴,不滿地搖頭。
「這樣好了--」我沒辦法,想了個折衷的法子。「你把餐廳的地點告訴我,我把工作趕完後,立刻趕過去。」
「真的?你一定要來喔--」美花仍不放心。
「發誓!」我舉起手,鄭重保證說︰「我工作一趕完,立刻趕過去。不過,你們不用傻傻地等我一起吃飯,自己先吃,我去了大慨可以趕上喝杯咖啡。」
「好吧!就相信你一次。」美花說︰「在南京東路的『犁坊』。你稿子潤完,一定要立刻趕來。如果沒來,我就跟你絕交。」
「知道了。」我鄭重點頭。
看著美花的背影逐漸遠去,我失神了一會兒。辦公室里的燈光,一盞一盞地暗下來,只剩下我頭頂這盞微弱的照明。我打開台燈,環顧人去樓空的辦公室,心生茫然。這光景、次第,怎一個淒涼了得?
「唉!」我重重嘆了一口氣,然後對自己輕輕笑起來。
等我好不容易終于將工作趕完,已經快七點了。我匆匆收拾下桌上的東西,只要是紙的東西全掃進抽屜,然後抓起包包沖下樓。下樓後才想起燈沒關,又匆匆沖上樓關燈,然後再度匆匆沖下樓。因為太匆忙了,燈暗視線不清,踩了空摔下來。
「好痛……」我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極力忍耐住那種劇痛感,在黑暗中,極突然地茫然起來。
「我到底在干什麼?」我問自己。
這問題讓我怔忡了好久。我慢慢站起身,甩甩頭,急匆匆地跑出公司。
我將「風速」飆到極速,搶了兩個黃燈,趕到「犁坊」時,正好是七點半。
服務生走過來要帶位,我朝大廳望了望,對他比個手勢,逕自朝里頭走去。我看見美花了,他們坐在靠窗的角落。
「嗨,美花!」我站在他們桌前,松了一口氣。
他們坐的是四人桌位,美花靠窗坐,她旁邊的位子空著;另一邊的位子坐了兩個陌生的男人。靠窗的那人正看著窗外。
「日向,你總算來了!」美花高興地拉著我坐下,笑說︰「來,跟你介紹,這位是古志誠--」她笑看坐在我對面,看起來穩重可靠,安靜寡言,讀書人一樣的男人,對我說︰「志誠是冷青的好朋友,專攻天文科學,現在是天文台天文研究員。」
迸志誠對我欠身微笑,我輕輕回笑。美花轉向靠窗的那個人,嗔了聲,叫他說︰
「冷青,你怎麼搞的!日向來了!」
那男人從我來時就一直看著窗外,我知道他才是美花的男朋友,不禁有點好奇。
他慢慢轉頭,掃了我一眼,霎時,我的心像受了電殛般猛烈地震漾一下。我的腦海空白一片,只听見美花的聲音說︰
「日向,他是楊冷青。我跟你說過他了。你別見怪,他就是這個怪脾氣。冷青,這就是我常跟你說的好朋友,日向光--宋七月,但我都叫她日向。」她停頓一下,看我在發楞,推推我說︰「日向,怎麼了?在想什麼?你們認識?」
「當然不認識。」我不曉得美花為什麼會突然那樣問。我還沒來得及回神,一個冷冷的、有點傲氣的聲音代我回答。
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聲音。楊冷青,他的整個人,全身的氣質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冷冽清清。
「宋--」古志誠微笑問︰「我不知道是該叫你宋小姐,七月,還是日向?」他雖然在笑,但顯得很沉靜。
「叫我七月好了。」我沒有猶豫。日向光是那個浪蕩的無主游魂!而宋七月才是俗世的現實女子。
我原以為思詩和我浪蕩著同樣的心情,但不,她一直就是她,施美花。
「那我呢?以後我也叫你七月好了!」美花笑瞇瞇的,像洋女圭女圭。「孔子說,『名不正、言不順』,正了名才能談大事。」
「好啊,隨你怎麼叫。」我笑笑地,無所謂地說。
迸志誠忽然招手喚來服務生,問我說︰「喝什麼?」
「熱咖啡。」我感激地看他一眼。楊冷青冷冷地掃我們一眼。
不一會兒,服務生端來熱騰騰的咖啡和開水。我拿起開水,慢慢地,喝去了大半杯。
放下杯子,接觸到古志誠的眼光,我對他微微一笑,听美花甜甜的嗓音在說著︰
「好不容易有個假期,什麼都沒玩到就結束了,實在真沒意思!」
「想玩,等你考完大學再說。」楊冷青極不溫柔地說。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現在才四月--天天唸書,煩死人了!」
我心里一驚。我從來不知道美花想參加聯考,她從未對我說過這件事。雖然阿諾一直鼓勵我們,把聯考當作模擬考,考考看,也準備替我們報名,但也沒什麼人認真。我真的不知道美花心中何時開始有那種打算,她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再煩也要用功唸書。是你自己說的,想考大學,多唸點書充實自己。」楊冷青口氣仍然不溫柔。
「是沒錯。可是,真的很煩呢!」美花鼓著腮幫子,轉頭問我︰「你說是不是?七月?」
我勉強一笑,微微搖頭說︰
「我不知道,大概吧!我從來不知道你想準備考大學……」
「咦?我沒告訴過你嗎?」美花睜大眼楮,無辜極了。她嗔了楊冷青一眼,有點惱他般地嬌嗔說︰「都是他!苞我說什麼多唸書有益無害,所以我就想考大學羅!結果要他教教我,他卻推說沒時間!」
楊冷青無動于衷,像是沒將那些話听進去,也不理美花。古志誠看看他們,攪攪杯中的咖啡,口氣誠懇地問我︰
「七月,你呢?你有什麼打算?也想考大學嗎?」
我驚訝地看他。他像是感覺到自己這種交淺言深的語氣與關懷的突兀,頓了一頓,歉然地解釋說︰
「對不起,擅自這樣叫你的名字,還有問這個問題,希望你別介意。」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我尚未來得及反應,美花就搶著笑嘻嘻說︰「志誠,你別那麼古板,跟你說,七月當然跟我一樣,我們不管做什麼事都在一起;再說,她的功爐一向比我好,我都想去報考了,她當然也不會錯過。對不對?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