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那麼多,我只是渴望她留在我身邊。但我怕,我真的怕--」
聲音顫抖又恐懼,久久才平復。「這樣就好。讓她永遠以為她是我的女兒,我的親生女兒,我才能抑制自己。你知道我一向狂狷。定律是人造的,為什麼不能突破?但湘南……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北瀟……」許醫師輕輕拍拍黎北瀟。
「爸……」黎湘南跌跌撞撞出來。
「湘南!」黎北瀟和許醫師同時大吃一驚。
黎湘南軟偎在黎北瀟胸膛,口齒不清,喃喃說著︰
「爸,我頭好昏,身體好熱……」
黎北瀟以臉頰偎觸她的額頭,拍拍她說︰
「你感冒了,應該在床上躺著,怎麼跑出來了?」
「我口渴。」
「湘南,你怎麼不乖乖在床上躺著?」黎湘南只見眼前出現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
她記得他,他是許醫師許叔叔沒錯,但他不是在兩年前移民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你小心開車,我帶湘南進去睡了。」黎北瀟說。
黎湘南摟著黎北瀟的脖子,依偎在他懷里,只覺得頭好昏好昏……
黎北瀟將她抱到床上躺著,幫她蓋好被,親親她的臉頰,有些擔心地問︰
「剛剛我和許叔叔說的話,你都听見了?」
「嗯!」黎湘南怯怯地點頭。發燒的關系,滿臉紅通通的。她怯怯地說︰「可是我全都听不懂。我的頭好昏。爸,我的頭是不是燒壞了?我發現屋里的東西都變得好高,好大,我都搆不到了。」
「傻瓜!那是因為你感冒縮水了。」她父親歡欣地微笑。
那笑臉越擴越大,越擴越模糊,黎湘南伸手想抓--媽媽!媽媽在那里?鏡子里那個女孩一直在對著她笑--笑,笑,十一歲的她越來越遠了……
***
黎湘南醒來時,天仍然黑著,房間里仍然很暗。她發現她母親坐在她床邊啜泣,拚命吸著鼻,哭得非常傷心。
「媽,你怎麼了?」黎湘南開口說,發現她嗓子啞了,喉嚨一陣刺痛,火燒似的又干又澀。
「湘南!嗚……」她母親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一逕地哭。
「媽--」開口喉嚨就一陣刺痛。
黎湘南掙扎著起床,她母親還在哭。
「媽,到底怎麼回事?」
「湘南,你要跟你爸爸還是跟我?」她母親擦掉眼淚,腫著眼問。
「我不懂。到底怎麼回事?」黎湘南疑惑地說。
「我決定跟你爸爸離婚了。」
「什麼?不--」
她抓住她母親,卻赫然發現她抓的是黎北瀟的手。
「你為什麼要跟她離婚?為什麼?」她不停地質問他,而他卻是一臉痛苦的神色。
「你知道為什麼的!你知道的!我不得不……」他激動地用力摟抱著她,幾乎令她不能呼吸。她不停地哭,不停地哭,一直搖頭說不要……
不要!不要!你為什麼要跟她離婚?她掙月兌出他的擁抱,一直搖頭後退,身子突然一傾,一腳墜入黑暗的淵洞里……
「啊--」她大叫一聲,看見黎北瀟伏在光亮的洞口向下俯視;光亮越來越小,他的臉也越來越遠,而她一直摔往深深的淵洞里……
「啊--」她又大叫一聲,猛然睜開眼,看見黎北瀟朝她俯望而來的臉龐。
「別怕!我在這里!」黎北瀟急忙握住她的手,柔聲說︰「做惡夢了?看你睡得很不安穩,流了一身汗。」
黎湘南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原來是夢!
「怎麼不說話?」黎北瀟擔心地問,捧著她的手在嘴邊輕輕吻著。
「你還記得那個許叔叔嗎?」黎湘南極突然地問。
「怎麼突然提起他?」
「我夢見他了。那個晚上,你們在客廳里說的話……」
「湘南!」黎北瀟聲音微微發抖。
「那晚我記得我是感冒了,許叔叔來替我看病。後來我睡著了,半夜口渴起來喝水,看見你和許叔叔在客廳里壓低了聲音談話。客廳里好暗,我不敢亂動。我想找媽,但媽出差去了……」
「湘南!」
「你們的話我都听到了。當時我不太明白,但慢慢就懂了。我心里很難過,但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很高興……」
「湘南……」黎北瀟聲音暗啞,自始一直溫柔地看著黎湘南。「你都知道了……」
「你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但你一直沒有說……」黎北瀟將臉輕輕帖著黎湘南的手。
「你不應該跟她離婚的。」黎湘南嘆了一口氣。憂愁的神韻,霎時宛若二十七歲的成熟女人。
「你知道我必須跟她離婚的。」黎北瀟眼底一抹痛苦又喜悅摻雜的顏色。「我無法按捺對你的感情。你應該明白,我從來不曾將你當作女兒看待,我……我……我愛你,我一直都只在乎你!」
是的,她太明白了。黎北瀟養育她的方式,根本不是對待女兒的姿態,很小她就明白這點;在她的潛意識中,她也從未將他當作父親看待。內心的秘密使她心理發展異常早熟。她知道那是不應該,因此拚命壓抑著。直到黎北瀟和蕭竹筠離婚,她終于離家出走,消失了一個禮拜。
「告訴我,我親生父母的事好嗎?」黎湘南微微一笑。
「我也不清楚。」黎北瀟握緊她的手說︰「你母親生你時,只像你現在這麼大。她是孤單一個人,生了你之後,來不及看你一眼就死了。院方追查不到她的資料,後來我買通了醫生,篡改病歷,將你登錄在你媽的名下。她生的孩子死了,但她不知道,一直以為你是她的親生女兒。」
「你是說,我是個『父不詳』的孩子?」
黎北瀟表情為難,遲遲不肯回答。
黎湘南心里暗嘆一聲,又問︰「我親生母親是什麼樣子?」
「長得跟你一模一樣,白白淨淨,又可愛又惹人疼。」黎北瀟微笑回答,輕輕吻了黎湘南。
然而黎湘南卻沉默不語。黎北瀟也陪著她默默無言,良久才問︰
「能不能告訴我那一個星期你到那里去了?」
黎湘南愣了一下,又嘆息了。
「我跑到山上去了,住在青年旅舍。」她說︰「我想釐清我內心的紛亂,包括許多糾葛不清的感情,但卻越理越亂。我對不起媽媽,只能拚命壓抑自己,但我就是對不起她--」
「別再說了!」黎北瀟對她溫柔地吻了又吻。
「我一定會遭天譴--」黎湘南摟著黎北瀟,哭了又哭。
「不會的!相信我,絕對不會!我愛你,愛你,愛你……」黎北瀟一直在她耳邊輕聲呢喃著「愛你」。黎湘南淚中帶笑,拉開床頭的暗櫃,取出一疊厚厚的信遞給黎北瀟說︰
「從我十一歲那時開始,我就一直想對你說這句話,但我不敢,只敢這樣愉愉告訴你。」
黎北瀟一封封展開那些信,每一封都只是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愛你」,最上幾封是用電腦打字的,楷體,七十二級的字。
「湘南!」黎北瀟忘情動容,緊緊擁抱住黎湘南。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黎湘南反手緊抱著他,十分依戀不捨,情感完全表露。
「不會的!我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離開你!」黎北瀟低低地傾訴承諾。
他們互相擁抱,在黑暗中輕輕吻著對方;燈光乍然亮起,蕭竹筠呆站在門口,慘白著臉,彷若世界末日,又驚又怒,顫著聲音說︰
「你們在做什麼?」
「媽!」黎湘南怔駭住了。
「你們--」
「竹筠,事情到這種地步了,我也不能再瞞著你--」黎北瀟更加擁緊黎湘南,想穩住她的顫慄。「我愛湘南,我要永遠跟她廝守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