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趕快回去看看吧!勸勸她,給她一些安慰。」李克說。
「可是……」林如是開不了口。她是特地來觀賞李克的演奏的!
「沒關系,以後還有機會。」
「尼克!」前頭在催了。
李克再拍柏林如是的肩膀,笑了一笑,拿起色士風走出去。黑色的身影穿過紅色絨布,林如是的瞳孔暗了一陣。
前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色士風的悲涼還未及在昏室蕩開來時,林如是推開另一個方向的門,穿過暗燈的邊道,走出「影武者」。
外頭的空氣很清涼,是入秋的味道。林如是拉拉衣領,從領緣的上方瞥見站在騎樓外的應覺非。
「你怎麼也在這里?」她走過去。
「我看見你和那個男的進去。」應覺非盯著她說,並不管她的問題。
「你看見我和……」林如是先是被他莫名其妙的話引得皺眉,接著心里一動說︰
「那你也看見維心?」
應覺非點頭。「是我送她來的。」他說。
「你送她來的?你知道她來這里做什麼嗎?」
「嗯。」應覺非又點頭。
「你早就知道了?」林如是抽了一口冷氣。
應覺非這次沉默了。
「你知道怎麼不早說?」林如是提高了聲調,責備他說︰「非但不說,還幫她,帶她到這種地方來!你……你……」她搜索著罵人的詞句想訓他。「你呆子啊!沒見過像你這麼蠢的人!喜歡的女孩不把握好,反而將她往外推,盡會挑些沒必要浪費心力的對象殷勤討好!」
「如姊。我……」
「我沒空再听你廢話!」林如是趕了兩步,回頭又問︰「你該不會也知道她周末的音樂課都蹺掉吧!」
「我……」應覺非吞吞吐吐說︰「我勸過她好幾次,我……但她……她……」
「混蛋!」林如是沒耐心再听下去,轉頭就走。
「等等!如姊!如姊!」應覺非抓住她的手臂,林如是甩開他,步伐更大,走得更快。
「如姊!」應覺非大叫一聲,狠狠用力地抓住她。他用力地捏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看他。
「如姊,听我說!我知道我不該瞞著這件事不說,也不該任由她這樣下去。但我認為維心有權去追求自己懂得的感倩,是對是錯,後果由她自己去承擔。這是她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感情,願意想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人事;第一次由她自己主動,出自自己的心願去行動。你說,我能阻止她嗎?」
「你怎麼知道這是她第一次本著自己的感情心願行動?她告訴你的嗎?」
林如是諷刺地說,不接受應覺非的解釋。「對,是她告訴我的。」應覺非的回答。
讓林如是錯愕的抬頭,久久不能自己。
「她還說,過去她所做的一切,包括念書,學鋼琴、長笛,都是為了你爸媽;她是為你父母而活,而不是為自己而活。我很同情她。在你們家那種環境里,一切都由父母安排得好好的,她根本無法有自我的意識,只能照著父母安排好的路走。甚至可能連感情的事,包括婚姻,都要照父母同意,挑選好的人選。我覺得她很可憐。她既無法像維茵姊哪樣認同並且融入母親的社交價值觀,也沒立天身為兒子的優勢,更沒有你不在乎流言壓力,目空一切的自如。她背負著父母的期待過日子,那種痛苦,是我們所無法想象的。」
「所以她才找上李克?」林如是沉默了很久才說。「是你帶她來這里的?」
「不!我是在這里偶然遇見她的。」
「哦。」林如是頹然地坐在路邊。她完全不知道妹妹有這麼大的壓力和苦惱。她從來不對她說什麼,一直保持那樣的沉默。「可是,她什麼都跟你講。」
林如是喃喃地看看應覺非。
「也只是踫巧,她想找人發泄,而我剛好在場而已。」應覺非說,在林如是身旁坐下。「可是,她是我妹妹,我們天天見面——」林如是說著,竟接不下去。她想起她家里的情況。每個人都早出晚歸,每個人都忙︰回到家,都是各自回房里,門一關就和門外的家庭世界隔了緣。
「覺非,」她喊了一聲。「維心她肯把心事告訴你,表示她信賴你,你要對她好一點,多花點時間陪她。」
「陪她?」應覺非搖頭。
「為什麼不肯?你不是喜歡她嗎?這點小小的付出都不肯!」林如是聲音里又有了火氣。
「我是喜歡她,但不是那種喜歡。」
「喜歡就喜歡,還分哪一種!」林如是說︰「我明白你的顧慮。她喜歡李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李克已經表示得很明白。」
「是嗎?因為他喜歡的是你?」應覺非舌頭舌忝了醋,充滿嫉妒。
林如是白了他一眼。「君子遠苞廚」的法則她實行得徹底,向來分不清甚麼是醬油和醋。她說︰「誰告訴你他喜歡我了?我跟李克是朋友。」
「只是朋友?」應覺非還是不放心。
「不跟你說了,我得趕快回家。」林如是站起來,拍拍衣服,裙子起一大片皺折。
「我送你。」
「不必。我又不是不認得路。」
「我不是怕你迷路,我是——」應覺非想一鼓作氣表達,但看見林如是抬頭看他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泄氣地住了口。
「也好!」不料林如是卻點頭。她說︰「到我家去安慰維心,她應該已經回家。她現在心情一定很低落難過。你好好安慰她,勸她不要太難過。李克人是很好,但他既然對她沒有喜歡的感情,總也不能勉強。天涯處處有芳草,她還年輕,一定會遇到很好的人。像你就是很好的對象。加點油,她會接受你的。」
應覺非哭笑不得,懷疑林如是大腦司情的神經是不是少了一根筋。
「你干嘛裝出那種表情?」林如是不懂各種肢體和語言的暗示,埋怨應覺非的表情太難看。
應覺非苦于不知該如何說明,守禮不敢逾矩;林如是又不解風情和暗示。
兩人無聊地等著公共汽車。
鮑共汽車很快就來了。人不多,但也沒有空位。應覺非默默地站在林如是身旁,好幾回他側過頭看林如是,林如是只到他肩膀高,正是那種最適合按在懷里的高度差距。
他看著她露在衣領外的肩胛骨,第一次痛恨自己沒事讀那麼多的詩書,知禮明義,如此拘泥于君子的禮法。
下車後林如是走在前頭,他跟在後頭。走到大概離林家一百公尺左右距離時,林如是突然停下腳步,應覺非上前,一輛紅色跑車從另一邊的車道開過去。
他問︰「怎麼了?」
「沒什麼。」林如是說。悶頭不吭聲走回家。
她的視力很好,果視有一點點的遠視水準。那輛紅色跑車她只是覺得很眼熟,接近後她就看清楚了,正是那個陸晉平。旁邊坐的,她大姊林維茵。
那晚相親大會後,林維茵並不怎麼提陸晉平的事,只不過以前嫌往返通車浪費時間,現在都不是浪費了,三天兩頭就跑回家。而且裝扮也比以前更加鮮艷成熟,常常穿些窄管包住臀部有腰身的短裙,高跟的紅蛙,說不出的挑逗。
林如是對此事是靜觀其變。反正事情要不扯到她頭上,皆大歡喜,她一概掛無事牌。
只是很奇妙的,她常會想起跟蹤陸晉平的那件事。她覺得她已無法將那時的那個男人和現在的陸晉平聯想在一起。感覺變了,她想。
客廳里一片漆黑,每個房門掩緊著,透露出來的全是暗。林如是打開客廳里的電燈,一邊喊說︰「立天!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