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也想過,所以我才拚命存錢,我不要求舒適,但也不想象那些可憐的吉卜賽人。那種貧病交迫、無依流浪的詩人我可不當。我希望維持最起碼的生存尊嚴,吟游天地,流浪一方又一方;其實這只是浪漫的說詞,大抵只是像歐美青年自助旅行一般,以最省錢的方式旅游四方,去體會各種不同的山高水深。」蘇小小心想沈廣之既已知道一切,便不再隱瞞和盤托出她的夢想。
「但你這樣賺錢、存錢要存到幾時?你打算存夠多少錢就去追求你的夢?」
「我想存個六十萬,可以供我吟游三年。」
「那三年以後呢?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蘇小小楞了一下,像是沈廣之這問題問得非常突兀。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她茫然榣頭說。
沈廣之料到她有這種反應,一連串問題傾巢而出,他說︰「你怎麼可以沒去思考這個問題?三年後你回到這里,一無所有且一無所長,難道你想再像現在這樣,過著不知明天在哪里的生活?你現在可以這樣,那是因為你還年輕、你有夢想,但是,當你那個夢想達成以後,你該怎麼辦?你的‘夢想’只對你的心靈有幫助,對你的實際現實生活卻沒有幫助,三年後你回來只是空得一個滿足的心靈,你的見識也許增長,但你的謀生能力卻沒有任何增長,到時你不再年輕了,又沒讀過什麼書,又無任何專長,你該怎麼辦?難道你想象現在這樣,到處打臨工,這樣沒出息的過一輩子?結果,你不但成不了詩人,你連什麼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從沒想過!」蘇小小喃喃搖頭。沈廣之的話句句如當頭棒喝,她所想、所考慮的只是吟游的夢,並沒有想太多,沈廣之卻想得深遠。
「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話。」沈廣之更靠近蘇小小,眼神流露的全是愛意和關心。「你可以像現在一樣,為飄洋過海的吟游夢想努力,但你一定要計劃妥當,找間好學校,好好的把大學教育受完。相信我,念書受教育對你的人生絕對有幫助,不只是實質上的,藉由你從書中得到的一切關于性靈或形而上的思想,你會獲益良多,體悟更高、更深遠的東西。你可以一邊念書一邊利用假期四出吟游,這樣兩相兼顧,等你回來以後,就不致于感覺太空泛。」
「我……我不知道……」蘇小小還是茫然的搖頭。
「不必迷惑,你還是照你的目標計劃進行,只是方式修改,把漫無目的的吟游流浪改為學游並兼的充實生涯,同時著手搜集學校的資料。」
「搜集資料?」
「這一點你別擔心,交給我,我會幫你挑選一間風評好、內容實在的學校,不過,你打算什麼時候‘飄洋過海’?」
「總得再過一兩年吧!」蘇小小無精打采地回答。
她知道沈廣之是為她好、為她著想,但是思及現實問題,她的「夢」,還是只能先擱在一旁。
「為什麼?」沈廣之問,他以為蘇小小懊是「迫不及待」。
「因為……」蘇小小月兌口而出又急忙住口,她總不能告訴沈廣之,她已囊空如洗。
「是因為經濟因素?」沈廣之察顏觀色,試探地問︰「我沒有意思要窺知你的‘私房錢’,不過,我想你應該存了不少錢才對吧?」
他用玩笑幽默的方式化解尷尬。依他的想法,如果以蘇小小自訂的六十萬為基準,估量她沒日沒夜的工作情形,保守估計大概也攢下了三分之一的費用,剩下的三分之二,他不管用什麼方式也會迫她接受他的幫助,他是舍不得讓她離開他身邊,但他更迫切想幫她達成她的夢想。
但是他千想萬想,還是難以料到丹尼爾那個「意外」。
蘇小小當然也不會告訴他這件事,她聳聳肩說︰「的確是不少,不過……算了!」她甩甩頭。「我得去工作了,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等等!」沈廣之攔住她不肯放她走。「把話說清楚;還有,你該不會真的跑去當那什麼搬運工吧?」
「這你也听到了?」蘇小小嘻皮笑臉地說︰「我好不容易才托以前的同學幫我找到這份工作,酬勞挺不錯,一天有一仟塊大洋。」
「求求你好不好?這個錢不要賺!那種工作根本不是你做得來的!」沈廣之看她那樣嘻皮笑臉,完全不當一回事的模樣,簡直快瘋狂,他實在無法想象蘇小小那樣縴細的身軀,背負四、五十公斤,可能比她體重還重的貨物的淒慘景象。
「沒問題的啦!你怎麼跟丹尼爾一樣緊張兮兮的?又不是你們要去!」蘇小小還是那一貫只要有錢賺,萬事皆可以的態度。
「不行,算我求你,這個錢不要賺!你要工作,我可以幫你找工作,總之,就是不準去賺這個錢!」沈廣之用專制的口吻說︰「你還是好好計劃這個暑假出國念書的事,把時間騰出來,先打好一些語文的基礎,出國以後就比較容易進入情況。」
「這個暑假?沈廣之,你是不是瘋了?」蘇小小被沈廣之的話嚇到,他簡直在說天方夜譚。「現在都快六月了,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我到哪去找六十萬?還有到什麼地方落腳?哪間學校肯要我?都是問題!」
「所以我才要你現在開始好好計劃。」沈廣之說︰「手續和學校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處理,你只要想好方向就好,好好計劃你接下來幾年的生活;至于費用問題,你不是已存了不少嗎?還缺多少?」
「是啊!是不少!」蘇小小語氣又好笑又無奈。「但離我的下限目標還差一截,少說也要再一兩年的時間。」
「為什麼?」
「為什麼?」蘇小小啼笑皆非,沈廣之這個問題簡直問得又可笑又滑稽,她又重復一次說︰「為什麼?因為我沒有叔叔,舅舅的腿也都不長;更沒有什麼陌生的、暗地呵護我的長腿公、婆、伯、叔、嬸、娘;我又不信天主,聖誕老人不會眷顧我;我又不能去搶劫銀行,這就是,‘為什麼’!明白了吧?沈大少爺!」
她說到最後,口氣越來越酸,沈廣之掂掂那酸,微微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
天啊!這簡直是更沒腦筋的話!蘇小小的大夢什麼問題都沒有,就是錢的問題,錢是阻礙一切的關鍵,也是叫她最需要擔心的實際問題,她翻翻白眼,輕聲哼了哼︰「這個才最叫我擔心!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去工作了。」
「等等——你還沒答應我,不去當那什麼搬運工。」沈廣之又抓住她。
「沈廣之,你有病是不是?還是太閑了,所以跑來這里討人嫌?」蘇小小無奈的站住說︰「我不工作就沒錢賺,難道你要我喝西北風嗎?我和你那些高水平的女伴不一樣,我們層次不同,我只能形而下的謀生計、討生活,和你們那種上高級餐廳、優雅的喝著研磨咖啡、聊些形而上的玄談等生活方式和哲學完全搭不上調,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請你不要以你世界的標準來要求我,我會自卑的。」
她說得真真假假、非非是是,口氣很正經,沈廣之卻完全否定她的「異同論」,詭著笑臉說︰「是嗎?怎麼我听不出一點‘自卑’的味道?你只是找籍口排斥我,我不覺得你和我之間有什麼不同,更沒有所謂層次的問題,你說我們世界不同,純粹只是為了排斥我,這一點我早已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