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我蹲下來,模模他柔軟的頭發。「你叫我怎麼來著?楊舞姐姐,對吧?我是楊舞,才不是什麼銀舞公主!」
「可是大家都──」龍太顯然沒了自信。
「你別管別人胡說。」
「可是……」
「好了,龍太,」嫣紅笑著拍拍他說︰「你只要記著她是楊舞姐姐就夠了。」
大概共同平起平坐相處生活過,是以嫣紅雖然拘泥于一切傳統階級尊卑高下的形式觀念,卻並不會死死地認定我是什麼銀舞公主。
我和嫣紅並肩坐在石上,龍太在一旁無聊地揮打流螢,嚴奇則默默站在一旁,身影和夜色融成一體,連輪廓都叫黑暗給吃吞了。
「嫣紅,謝謝你,我一直想這樣向你道謝,還有嚴奇,如果不是你們,我早不知流落何處了!」
「千萬別這麼說,楊舞姑娘。」嫣紅搖頭說︰「能遇見你,是我有幸修來的福份,我很感謝上天賜給我的這份機緣!」
「嫣紅……」
我覺得心口一股暖流,辣熱的涌上喉頭,哽在那兒,真不知該說些什麼。
凝固的氣流,隨著風,在周圍慢慢流動,沙漏的時擺,悄然無息,滴就成道別的時刻。
「時候不早了,楊舞!」立在一旁久久不語的嚴奇提醒我,該是回宗將府的時候。
我緩緩低落了身子,拜別嫣紅。
「我必須走了,請多保重,嫣紅小姐,還有龍太,再見了,請多保重!」
七日望日後,可能再也沒有見面的時候了。我在心里悄悄地說。
嫣紅只是笑,她以為隨時有見面的時候。
靜夜的星空清清如水流,空氣也仿佛被洗過了。到了宗將府後門口,嚴奇突然問說︰「你真的非要離開不可?」
我想了想,沒有對他說實話。
「沒有,你想太多了。」我說。
「可是你今晚,一字一句都像是在道別。」
「是嗎?」我輕輕帶過。
「如果是真的,我會阻止你的,揚舞,我一定要阻止!」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都在幫助我嗎?」我感覺有一點驚訝。
「那是……」嚴奇抬頭看了看天色,夜空同他一般的沉默。
「那是──那是我還不明白自己心情的時候。」他終于開口。
「……」
這當口,令我很難該說些什麼。
一陣風吹來,空氣真清新,我最怕吹這樣的風,清清涼涼,我總會以為自己尚置身在二十世紀某個五光十色、狂野糜爛的繁華香塵逐散後夜中。
「你該走了。」末了,我只這麼說,沒有再回頭。
輕輕挪移到雲舞殿門口,一片漆暗,香兒又是忘了吩咐掌燈,我模索到殿廳,香兒突然打角落冒出來。
「您回來了,公主。」她又將嘴嘟得高高的。
「香兒,是你,嚇了我一跳!」
「公主,」她埋怨道︰「你以後最好少和嚴奇大人在一塊兒,王爺知道了要不高興的!」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嘴多舌了,王爺呢?今晚來過了嗎?」
香兒搖搖頭。
「沒有。還好沒有,如果王爺知道你出府,這麼晚才回來,我不被剝層皮才怪!」
「沒有就好──你啊人小心眼多,為什麼這麼多牢騷!」
「我是為您著想。」香兒委屈的說︰「宮府里每個人都在說王爺新寵麗妃,要封她為王妃,今兒一早還特地陪她游上苑──只有你,沒事人一樣兒,我都快替你急死了,還有王爺最討厭你和衛士將大人見面了,你偏偏又要和他在一起,我真不懂你心里是怎麼想的!」
「不懂就別猜!」我推開殿房門,停了下來。「快去歇息吧!這麼晚了,王爺不會來的。」
殿旁漆暗如黑洞,我想找開關揭掉夜明光珠上的薄飾,模索了半天仍不得要領,倒是漸次適應房內的黑暗。
我回身掩上房門,走移到軟塌,力道一松,「啪」一聲垂直躺下。軟塌出乎尋常的堅硬,而且崎嶇不平,我翻身想探個究竟,突然失去了平衡,跌落入軟塌的另一頭。
「宗……宗將藩!」鬼崇的宗將藩總是如此讓我意外和驚心。
宗將藩以最標準的防範我逸逃的姿態扣環住我的肩、膀、腰。
「回來了?哼嗯?你真是多事啊!銀舞公主!」他陰陽怪氣的打嘴里吐出這些話來。
這樣的姿態令我呼吸困難,我對他作承諾。
「放開我,我不會跑的。」
他放開我,又逼進剛剛的問題,這次更諷刺︰「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銀舞公主,什麼風這麼難得將你殷勤地吹出府?」
「宗將藩,」我不理會他的諷刺。「有什麼事就請直接說,不要這樣陰陽怪氣,有失你的身份!」
「好!」他的臉上迅速結了一層冰。「告訴我,這整個晚上你上那里去了?」
「嚴府。」我簡潔地回答。
「嚴府?」他的濃眉皺觸在一塊了。「你到嚴府仿什麼?而且沒有經過我的允許。」
來了!我對自己說。這才是他要興師問罪的本題了。
「我去探望朋友。」我說︰「我是想事先爭求你的同意,可是你一早就游上苑去了,我不敢去破壞你的雅興!」
「哼!」他重重哼了一聲,將我雙手並放在兩側,用腰帶將我捆綁起來。「銀舞啊銀舞,我真希望有條繩子將你綁住,時刻拴在我身邊……」
他這舉動引起我微怒,宗將藩簡直神經有問題,我冷聲道︰「何必拴住我!不是有個麗妃對你百依百順?你何必自尋煩惱!」
「麗妃?」
「對!麗妃。她最適合當你的王妃不過了。柔得跟水一樣,恬靜又體貼,而且事事順你意,不會反駁你,也不會反抗你,襯托得你英姿風發。你不是帶她游上苑嗎?我想,朝臣們一定會非常擁戴她,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需要的是一個听你的話、順從你的意思,又能夠懾服朝臣,母儀天下的人。依我看,這個角色麗妃最稱職了!」我越說越順口,沒有注意到宗將藩狡猾的臉色。
「銀舞,」他解下銀袍圍住我。「你不用白費心機了,宗將王妃非你莫屬,至于麗妃,我另有打算──」
我疑惑難解看著他。
他詭譎神秘地笑了。
「明天早朝,」他說︰「我就下令賜嚴奇和麗妃成婚──」
「不行!」我未經考慮便月兌口而出。
「不行?」他語調特殊上揚、懷疑。
我左右擺動,想掙月兌捆住我的銀束帶。
「你把這個討厭的東西解開好嗎?」
他解開束帶,卻又將它打弧繞過我後腰,以懷疑詢問的眼光審視著我。
「嚴奇已經有了嫣紅和幽蘭姑娘,你不用替他瞎操心,免得破壞了人家的姻緣。」
「不行!君無戲言──」
「你答應撤回賜婚的事,我就答應你絕對不再跟他見面。」
無所謂了,做這樣的承諾也無所謂了,下月既望,也許一切都……
宗將藩饒有深味地看著我,將束帶縮緊,繞過他的腰際,打了個結。
「這是你說的,別忘了……」
第十九章
七月既望。
樓花閣殿,波碧湖畔,陰風怒吼,波濤暗涌,星垂一空,月正當中。
「銀舞,我依你的要求,又讓你來到樓花閣,這一次,你千萬別忘了你所作的承諾。」
宗將藩備宴在波碧湖畔。三杯水酒,第一杯高舉,告敬當空皓月;第二杯低傾、灑祝碧湖清波;第三杯,告祝過天與地,分杯互敬,傾注入彼此的咽喉中。
我月兌掉曳地的裙袍,起舞邀月。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這首「邀月曲」舞來,每個姿勢、每個招擺,處處烙現出爹爹娘娘和但澄的影像──啊!起舞這時分,我是那樣強烈地思念著他們,過往那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