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魂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也不知道要怎麼止住她的淚水,只能一再地舉手擦拭她滾燙的淚水。隨著反覆擦拭淚水的動作不斷,不知不覺中,單無魂的衣袖已被淚水全部染濕,即便是如此,水煝卻絲毫沒有停止哭泣的跡象。
「別再哭了。」最後單無魂輕嘆一口氣,為了不讓她哭傷雙眼,忍不住伸手點住她的睡穴,避免水煝過度悲傷。
確定她睡著後,單無魂褪下外袍,細心地蓋在她的身上,避免回返單府的途中讓水煝淋到雨,沒想到剛踏出破廟,他就注意到方才的驟雨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停止了。
望著懷中沈睡的人兒,單無魂深吸一口氣,像是捍衛最珍貴的寶物一般緊緊地將她攬在胸前,往單府的方向前進。
◇◇◇
自水煝重返單府那夜開始,蘇狄城的上空開始降下滂沱大雨,白晝時雨若傾盆又大又急,夜晚時雨勢雖減,卻也是細雨綿綿、淅瀝未休。
蘇狄城地處南方,梅雨時節雖然會降下大量雨水,但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臘月才剛過不久,天就像是打破水缸那樣降下了無止無境的雨。
蘇狄城內最重要的青汾河因為連日來的雨量急速暴漲,不單是運輸、送貨方面嚴重受了影響,就連居住在青汾河畔的人家,都因為越來越升高的水位而擔憂得吃不下、睡不著。
單無魂與軍文、單武兩兄弟忙得幾乎是分身乏術,每天大清早必須到蘇狄城各處查探,確定有無災情傳出,同時還必須與城內船行溝通,商量運河暴漲導致種種延誤的後續處理方式。
當他帶著疲憊的身心回到單府時通常已經是深夜,而南宅院傳回的報告更是讓他眉頭深鎖,水煝依舊日日以淚洗面,往往不吃不動地坐在那里一整天,她,正以一種驚人的方式憔悴著。
今晚,帶著略顯疲倦的步伐,單無魂再次來到了南宅院,才走到庭院,就因為听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而停下了腳步。
「水煝,妳別再哭了。」開口安慰的人是任劍飛,他十分焦慮地望著宛如人偶般只會淌淚的水煝,卻不知道要如何幫助她才好。
自從那天水煝被單無魂帶回南宅院之後,她只開過一次口,以沒有情緒的聲音說道︰「劍飛,他不會來了,因為我只是一個甩不掉的麻煩。」
「誰?赫連靳宇?妳見到那個混蛋了?」任劍飛好奇地問。
水煝悲戚地搖了搖頭,明眸一垂,滴下成串的淚水,不再多說些什麼。從那一刻起,她就一句話也不說了,只是任由淚水滴落,以一種自虐的方法放縱自己消沈絕望的情緒。
「妳別一直哭啊!再這麼傷心下去,我真擔心妳會將自己都哭溶了!」任劍飛一邊拿起手絹,一邊輕輕擦拭著水煝臉頰上的淚水。「妳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如果妳心里真的有不痛快的事情,可以告訴我嘛!要不然我給妳當出氣筒打一頓也成,以前我姊姊都是這樣消氣的,很有效的喔!」
嘩!不是沒看過姑娘家掉眼淚,像他的姊姊任蝶衣,雖然長自己兩歲,但性子就像是孩子一樣,哭哭笑笑、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情,但她可從來沒像水煝這樣子,仿佛要將一生的淚水都哭光殆盡那樣地掉眼淚。
「留在這里,真的讓妳如此痛苦嗎?」單無魂再也無法忍耐地從庭院陰暗處走出。听見他人轉述水煝哭泣是一回事,但是親眼看到她淚流不止、像是枯萎花朵那樣驚人地憔悴下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悲傷不但讓他心疼,還讓他產生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任劍飛見到單無魂出現,十分識趣地退下。畢竟水煝此刻的情況真的讓人擔憂,在不希望她繼續憔悴的情況下,如果單無魂有辦法安慰她,那自己是絕對不會反對的。
單無魂選擇了水煝對面的位置坐下,卻發現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到來,自然也沒將他剛才說的話听進去了。
「水煝,看著我。」單無魂探出手勾住她細小的下巴,強迫她游離的魂魄歸位。「看著我,妳不能再繼續這麼下去。」
水煝淚眼蒙朧的雙眼直視著單無魂,黑瞳像是在望著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一個很遠的地方。
「告訴我妳想要什麼?要我派人將赫連靳宇抓回來,還是要我派人殺了他?如果我這麼做,是不是能減少妳的悲傷?」單無魂捏著她縴細到幾乎要扣不住的下巴,苦澀又無奈地嘆氣道。「如果妳在這里真的很痛苦,我願意讓妳離開。」
原以為赫連靳宇帶給水煝的打擊頂多是悲傷個幾天,然後就會逐漸淡忘,但如今看來卻更嚴重,此刻的水煝就像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柔女敕花朵,已經被打擊成奄奄一息的模樣了。
所謂強摘的瓜不甜,原本他以為只要將水煝留在這里,等到她不再懼怕自己的時候,或許,他能重新找到和水煝相處的方式,但赫連靳宇給予她的打擊實在太過強烈,強烈到她幾乎以自殘的方式任由生命流逝,他無法眼睜睜看著水煝凋零死去,如果放她自由能夠讓她恢復原貌,即使心中再怎麼不舍得,自己也願意這麼做。
單無魂低沈溫和的嗓音,穿透了水煝這些天始終像是蒙上一層煙霧的腦海中,慢慢轉化成一種她能明白的涵義。
迷蒙的黑瞳眨了眨,像是在慢慢接收單無魂這個人的影像,也像是在慢慢吸收他方才話中的涵義。這個人……總是皺著濃眉、用一雙很恐怖的眼楮瞪著自己的單無魂,現在看起來為什麼這麼難過?那一雙總是犀利的眼楮如今看起來充滿了悲傷,為什麼?
「妳听見我說話了,對不對?」單無魂從她逐漸凝聚焦點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改變,嘴角揚起了略帶苦澀的微笑。「我說的是真的,如果留在這里真的讓妳如此痛苦,那麼我願意放妳走。」
想對單無魂點頭,想開口說「謝謝」,但水煝發現即使自己開了口,句子卻像是卡在喉嚨那般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的存在只會惹來麻煩,這是整個淨縓族的決定……
大家當初的決定就是要她死,那麼干脆由我下手,豈不是一了百了?
充滿悲戚的眸光定定地凝視著單無魂的臉,不知道過了多久,水煝輕扯嘴角漾開一抹充滿苦澀的笑容。「單無魂,但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第六章
降在蘇狄城的雨,始終不曾停歇。
當單無魂坐在商行內听取鎊船商回報近日損失之時,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專心,心思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飄向南宅院的水煝,想著她以悲哀的聲音說道︰單無魂,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大哥?」坐在單無魂身旁的單武輕聲喊道,試圖喚回失神的他。
「什麼事?」單無魂回神,這才發現商行的大廳內靜謐得詭異,每個人都沒開口,只是以一種期盼的眼神看著他。
「連日大雨不斷,蘇當家船行前的橋墩出現了一些崩壞的現象,大哥你說要讓附近的居民先撤,還是讓我帶著一批工人去搶修?」單文適時地重復一次眾人討論的事情,讓單無魂迅速進入狀況。
「先撤居民,單文,你去帳房一趟,給撤出的居民每人十兩銀子,要他們先找個地方住下。單武,你召集一批工人和我走一趟,先看看橋墩和風雨的狀況,我們再做決定。」單無魂立即做出指示。
「是。」單文、單武拱手應道,以最快的速度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