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數十年來每年的黃河大汛都令朝廷頭痛不已,幾次興建堤壩卻依然擋不住來勢洶猛的洪水,可謂天災難擋。
雖早已在汛期來臨前便命人前往黃河中下游一帶築堤防汛,但在下游一帶仍有許多百姓與農田因水勢過猛而受到殃及。
為江南受災一事,君臣三人已商量多日,大半事宜已做定案,余下小事也不再急于一時,終于得以小憩片刻。三人正各自飲茶,顧知軒抬眼便見當今聖上一臉的若有所思,于是開口問道。
李聿宸利目微轉,染上抹深沉笑意,卻未開口,徑自飲著杯中茶。
楚沂略微皺了下眉,風馬牛不相及地說道︰「此女心機太過深沉。」
折扇展開,顧知軒心中了然,唇畔也掛上抹興味笑容,「听聞皇上這幾日都留宿福寧宮,未去任何一位娘娘的寢宮夜宿。」此等皇上私事,換作他人自不敢將此話說出口,但一來君臣關系親近,二來私下里李聿宸也不會將此等小事放在心上,過多介懷。
包何況後宮一直無主,兩位貴妃、幾位妃子、尚有幾個受寵的嬪妃哪個不是為求得聖上的龍種而爭破了頭,只望坐上大位,一朝得勢,母儀天下。
而自方玉雁嫁進宮後,各妃子間的爭斗雖停了一陣,但兩月余聖上專寵方玉雁一人,此事在後宮已遭非議。日前方玉雁在御花園「不小心」中暑,如今臥病在床,暗里不知有多少人竊笑,都想著如何將聖上請到自己宮中去,但這四五日下來卻未見後宮那些女人玩出什麼把戲來,不免令李聿宸感到好奇。
「倒是難得清靜的幾日。」
「聖上樂得清閑嗎?」顧知軒挑眉。
李聿宸利目微眯,精芒略閃,「只怕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其勢可觀。」
彼知軒哂然一笑,「微臣前幾日倒是听到一件趣事。」折扇在掌中一下一下地拍打,緩慢而有節奏性。
「前幾日臣路過御花園,恰好看到燕妃娘娘正在和德妃娘娘聊天……」
「哦?」李聿宸挑眉。
楚沂听多言少,只等顧知軒說下去。
「兩人聊得好似並不愉快,最後燕妃娘娘吟了首詩,便起駕回宮,而扶玉閣內太監、宮女跪了一地。」顧知軒滿臉的笑意,言語雖短,但其中隱含了什麼,另外二人心中一清二楚。
「朕倒是有興趣朕的愛妃是吟了什麼詩?」以他對方玉雁之了解,必定不是什麼好听之言。
「臣倒是覺得燕妃娘娘這場病……病得好巧。」與德貴妃見面第二日便病了,將聖上拒之門外,不見任何人,這……
楚沂眉目不見任何觸動,淡淡地道︰「窗窗戶戶院相當,總有珠簾玳瑁床。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炷牙香。」
這次換顧知軒挑眉,「你怎知是這首詩?」
楚沂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很認真地啜了口茶,然後很認真地回道︰「聖上兩月未至其他娘娘處留宿,德貴妃與淑貴妃地位最是榮寵,素來兩分後宮天下,兩月不見君王,背後的手段……只怕不少……而能令一個兩月未見到丈夫的女子變色的……」後面的話已不必言明。
李聿宸微微一笑,「朕當真娶了位蕙質蘭心的妃子。」方玉雁選在這時生病,這一病病得當真非常是時候啊!
德妃、淑妃能忍到此時已是極限,而其他偏殿只怕也蠢蠢欲動,等著會上一會這受盡專寵的方玉雁,而她卻選在此時稱病。
這一招棋可令其他人有正當地借口「探望」她,卻也可正當的拒絕他人的拜見,不論哪一種都是掩其鋒芒,內斂其華,不給他人加以攻擊的機會。
這方李聿宸心思百轉,那邊顧知軒卻笑嘻嘻地看著難得一次說了一大段話的楚沂,直惹得楚沂冷顏相向才肯收起那副討打的神情。
李聿宸看著下首兩人,銳目突然一眯。
「對如何安置受水患波及的受災百姓一事,方首輔好似大有微詞。」幾乎同時,顧知軒靜靜地道,眼中也是精芒一閃。
楚沂此時方才斂了斂眉,眼中一種別樣神采。
「示誠!」
君臣三人眼中同時浮現這二字,方敬安對派人安置受災百姓,開國庫賑災,下放糧草一事百般阻撓——他為當朝首輔,其言舉重若輕,更何況其女正值榮寵,他的話自然無人敢反對,而若是方玉雁再在枕邊輕語,只怕就算皇上有再大的決心,都要權衡利弊,不可輕易做下決定。
但方玉雁卻稱病不見任何人,深宮內苑,宮妃不得隨意接見外臣,不得干政,但以方敬安現在的身份,想見女兒並非難事。但現在她臥病在床,不便見客,方玉雁這一舉動可謂擋了方敬安一條路,暗里偏向他們這一方,正合了她大婚初夜的那番話。
至于方玉雁是如何知曉朝堂上所議之事的,那實在是輕而易舉啊!
「據暗處探子回報,方敬安在兩日前求見燕妃未果。」顧知軒道,「方敬安命人送上的消暑補品也被燕妃娘娘全數送往御藥房任太醫處置。」
「嗯……」李聿宸沉吟。
「燕妃只收下了一人送的物品。」楚沂道。
「嗯?」
「方倦晏。」
第三章夜語不寐(1)
東內斜將紫禁通,龍池鳳苑夾城中。曉鐘聲斷嚴妝罷,院院紗窗海日紅。
在內堂安靜少人一處,方倦晏認真處理手中事務。他在禮部官位平平,算來可說是一個閑職,多數處理些雜小事物。
他雖是方敬安三子,但方家三位少爺倒也都是經過科舉進入朝堂,非是靠方敬安之力,不過能在京進入各部為官卻與方敬安月兌不了干系。
但方敬安為官數十載,猶如一只成精的老狐狸,安排兒子留在京城入各部為官,自然是做得滴水不露,只待兒子們稍做出些政績,再另行光明正大地請旨嘉獎、升擢。
方倦宴性情安靜,自小便不得方敬安寵愛,在方家也無足輕重,方敬安更未在他身上有過什麼奢望,于是便將他安排在禮部,做了個不大不小的清閑官職。
對于這種情況方玉雁倒是樂見,不被父親看重,在家不必費心應付大哥、二哥的勾心斗角;入朝後不必費盡心思想著如何平步青雲,討爹歡心;只要安安靜靜做他的方家三少爺,禮部官員,便相安無事。
外人也知這方三少爺頗不得方大人待見,所以禮部中大家雖知他是方敬安三子,卻無人上來巴結、討好,索性也無人敢欺。
方倦宴處理好手中的雜亂事情,起身將文牘整齊地放在桌上左上角,起身向外走去。他每日的事情頗少,禮部又不同于其他省部,是以將手中事情處理妥當,他便可離開太常寺。
還未走出太常寺府門,迎面而來一位小鮑公,樣貌青澀,一雙眼楮大而有神,顯然是個伶俐的人。
在這太常寺中每日往來的公公何止這一個,是以也無人注意,多看上他兩眼。
見到方倦宴,小鮑公停至一旁,躬身行禮。
方倦宴微微一笑,清俊的臉上霎時一亮,更顯俊美。
方倦宴踏出太常寺,向左而行,不遠處一輛馬車「扎扎」行來。馬車不大,車身略舊,駕車的人也無甚特別,但看到這輛馬車漸漸行來,方倦宴靠至一旁而行,腳步輕緩。
但偏偏這輛馬車行至他面前時停了下來,方倦宴幾乎要嘆息出聲。他淡然,卻也慧黠,心中似已知曉車上坐的是什麼人。
「方大人,可否有時間小酌一杯?」一道帶笑的男聲由車內傳出。
「下官不敢當。」說話間,車夫已經拿下踏凳,躬身請方倦宴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