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茵垮下笑容,喪氣自己實在不擅長說謊。既然瞞不過,干脆全招了——
「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大公司的總裁。」
「我之前也不知道你是店里最受歡迎的服務員。」她搶手的程度,連只去過店里兩次的他都看得出來。
「服務員有什麼好稀罕的。」比起他,可能連只小蝦米都稱不上。
「優秀的服務人員跟總裁一樣稀罕,而且你們前途無量,受客人喜歡,我們通常會被一堆員工討厭,往上爬的空間又有限,一旦失業不容易找到新工作,去領失業補助還會被新聞媒體連寫三天報導罵我們不要臉。」
「噗,真的耶。」听他把自己位高權重的職位說得那麼「卑微」,頓時讓她的心情放松了些,覺得這個男人雖然很有錢,但也擁有平易近人的幽默感,言談間不失風趣,不會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感覺,或聞到半點勢利的銅臭味。
可惜唐海茵不曉得,他幽默親切的形象,大部分都是為了得到她而特別加強的「效果」。每個迷人笑容的背後,其實都堆砌著他自私的目的。
這個男人,從不會為了對自己沒好處的東西費心。他看著她的心態,不過是在等一尾上鉤的魚。
而她,卻還不知凶險地笑著,把這個滿月復心機的男人當成溫文儒雅的好人。
可能因為莫爺爺的關系,她很自然地把對老人家的情感延伸到他孫子身上,盡避兩人相識不久,但在得知莫杰的身份後,原先那份莫名的好感,立刻就升級了一層熟悉與信任。
否則,她現在也不會坐在他車上,答應跟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單獨出門了。
「不過,我都不知莫爺爺原來是那麼有錢的人耶,好驚訝喔。」她又想起過世的老人家。說起來莫爺爺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居然認識了快一年,她還以為老爺爺只是個清閑的退休公務員,經常到附近散步,打發時間。
敝哉,他們爺孫倆好像都很會藏東西,之前到底都把這輛內裝豪華的大車和司機先生放在哪里呀?
「如果早就知道了會怎樣?」他順口問,看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正靈活的打量車內設備,很感興趣的樣子。
「當然要好好利用呀,這麼多錢,可以買很多東西,做好多事。」這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可多了,要是早知道爺爺那麼有錢,她一定會鼓勵他多多行善,而不是看到他太常來店里消費,或一口氣捐出好幾千塊的時候,替他擔心會不會太傷荷包。
唐海茵自顧自地回想,卻沒料到這番無心言論在他耳里被解讀成另一番意思。
利用?買很多東西?
也許這才是她不經意泄漏的真實心聲。如果有機會,她當然想得到更多,那也是人之常情。
莫杰完全可以理解人性里的貪婪,但不知為何听到這個想法從她嘴里說出來,就是令他感到一股厭惡,如同潔白綢緞上,不該沾上的一小塊污漬,教人難以容忍。
「真是太遺憾了。」
「就是說呀。」她傻乎乎地笑著,完全沒察覺他迥異的心思。
相較于她的簡單,莫杰長年來身處的是一個需要不斷籌謀、算計,才能讓自己立于不敗地位的復雜世界,于是他的腦子自然也只會用復雜的方式去處理接收到的任何訊息。
但,就算她真的是個貪心女人也無妨,因為那只會使財力雄厚的他更具備吸引她的優勢,有助于他早日達成娶她為妻的目標。
莫杰對著她笑,心里懷著勢在必得的企圖。
她回應他的笑,心里藏著不敢放肆的好感。
兩人都不想被對方看穿,但一踫上愛情這回事,女人的戰力似乎天生就比男人弱一些……
當他看到她含羞帶怯的眼神,便曉得自己絕對不會輸。
第3章(1)
她說過不會哭的。
事實證明,女人任何有關情緒管理的承諾,都需要打個折扣。
「莫爺爺,我是海茵,我來看您了。」第一句話,她的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
「我做了一些小菜過來,都是之前听您說過喜歡吃的,雖然手藝比不上餐館的老師傅,但還是請您嘗嘗看。」擺上祭品的同時,淚水一涌而出,交錯劃過圓潤的臉龐。
她想偷偷抹去,但「產量」實在超出她能控制的範圍,尤其想到一個活生生、罵人不跳針的老人家,如今變成一張貼在墓前的單薄照片,一股不勝唏噓的惋惜,又教她的眼淚更加失控,毫無節制地爬滿整張臉。
莫杰皺起眉頭,站在旁邊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一來是因為看不慣那些柔弱的情緒,二來是因為這女人的「言而無信」,又讓他的胸口填漲一股悶窒,不太舒服地擠壓著他的心髒。
他想走上前去阻止她繼續不守信用,她忽然放聲大喊——
「莫爺爺,您怎麼可以走得那麼突然,這樣會害我很難過、很想念您,您知不知道……」她這人天生善感又念舊,連看到電視上一則跟她無關的社會新聞都會熱淚盈眶,如今見到像自己爺爺一樣的熟客撒手人寰,豈有不傷心的道理?
既然忍不住,她索性哭個痛快,在莫東漢墓前大飆淚,盡情消耗那些感傷的情緒。
莫杰怔忡望著她痛哭流涕的模樣,停下步伐。這次的詫異,並非來自她的眼淚,而是她蹲在墓前哭訴思念的畫面,驀然使他想起八歲那年的自己,那個跪在父母靈堂前哭喪著臉,哀慟雙親驟然離世的小男孩……
似曾相似的場景,當年的他卻連傷心的權利都不被允許,只能在爺爺冷厲的視線下,咽下所有悲傷,學著大人的冷靜,因為他是莫家人,不能丟莫家的臉。
眼前,這個女人不顧一切放聲大哭,流的仿佛是他不能流的眼淚,無形中也宣泄了部分積壓在他心底的真實感覺,勾起一縷他以為早已遺忘,淡薄的離愁。
剎那間,莫杰反而有點羨慕起她能如此坦率地表達自己的心情,因為壓抑成性的他,早已經流不出這些至情至性的眼淚,而她卻哭得這麼豪氣萬丈,簡直沒在顧形象。
他走上前,將她拉起來,摟住這個泣不成聲的女人。
一個溫情的擁抱,是他當年得不到的安慰,但他居然破天荒的想給她,暫時不介意平整的西裝被弄髒,只是心疼這女人哭得如此慘烈。
或許也是出于對自己的補償心態吧。他像抱住那個八歲的自己一樣抱住她,輕拍背,希望讓她覺得好受一些。
「莫……莫先生?」她在他懷里哭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情況不太對。
雖然知道他很可能是出于安慰才會抱住她,但男女授受不親,她這樣靠在他寬闊的懷里,被他的男性氣息層層包圍,感覺實在……有點開心。
噢,她又亂想到哪里去了!居然會動不動就對這個男人「想入非非」,真是罪過!
「不是說好不哭的?」他輕柔關懷的語調,使她更感慚愧。
「對不起。」她不該哭,也不該對他的擁抱多作聯想,甚至羞愧自己樂在其中。「不過幸好這里沒有別人,不會害你被誤會。」
她慶幸也沒人能看穿她的腦袋,不然她還拿什麼臉見他。
他笑著松手,努力不去看胸前那塊被濡濕的區域,只把目光放在她還滿布淚痕的臉上,「專心」地關心她,這樣才不會當著她的面做出失禮的舉動——例如立刻丟掉那件西裝外套,以成全他性格里的那點潔癖。
「誰說的,我爸、我媽、我女乃女乃都在那里,說不定他們今天就會來托夢指責我欺負女孩子。」他打趣地說,帶著一點委屈的神情指指旁邊相鄰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