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連續幾日豪雨,無孔不入的水滴在柏油路上激起碎石,鑿出坑洞,多處道路積水難退,寬敞筆直的大馬路儼然成為滑水道。
一個打滑,大車小車撞在一塊兒,連聲巨響後哀嚎四起,幾個家庭同時在這場驚天動地的意外中喪失支柱。
「爸爸……媽媽……」靈堂前,一名小男孩對著雙親照片哭得唏哩嘩啦。
「哭什麼!你是男孩子,怎麼可以隨便掉眼淚,沒出息。」一名兩鬢花白的男子低聲斥責,冷肅的臉孔不見半點哀傷,眼底甚至帶有幾分怒意。
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讓去年才喪妻的他,再度面臨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殘酷,巧合得像在考驗他對痛苦的耐受度。
不過他是莫東漢,在商場上叱吒風雲,被公認為電子業最不講情面的魄力鐵漢,即使心里有著鑽透骨血的疼痛,他也不允許那些情緒浮上面皮,被人窺見脆弱的一面。
「嗚……嗚……」
「還哭!」他厲聲斥喝。
小男孩立刻閉上嘴巴,不敢吭聲。
「記住,我不喜歡軟弱的人,以後你也沒有任性撒嬌的權利,要是想成為我們莫家的子孫,就得證明你有那個資格。」他不許這孩子像他父親一樣無用,要像他一樣堅強才行。
當年他給了獨生子最好的教育環境,培育他成才,結果那孩子竟然違背他的意思自立門戶,搞了一家上不了台面的小面包店,還跟一個沒爹沒娘的女人公證結婚,生下這個孩子。
當初兒子和那個女人帶著這孩子回來探望他們的時候,他也從沒給過他們一家三口好臉色。豈料,這個小男孩竟會成為他莫東漢在世上僅存的親人。
「……」男孩低著頭,沒答話,一雙小手緊張地扭著褲管,只覺得這個向來不親近的爺爺看起來好可怕。
「听到沒有!」
「是,爺爺……」男孩被吼叫聲嚇得跳了下,用力點頭。
這年,莫杰八歲,跪在意外喪生的父母靈堂前,含著淚水,卻被逼著不許掉下一滴眼淚。
因為爺爺不喜歡軟弱的孫子,因為他以後只有爺爺這個親人,所以他得成為爺爺認可的那種人,才有資格回到莫家生活……
望著老人家嚴厲的側臉,小小心靈里有著不敢說出口的恐懼。
不過老人家說的話,他全都謹記在心。
第1章(1)
「全部?他要把股份全部留給那個女人?」
莊嚴肅穆的告別式剛結束,旁邊的休息室內,三十二歲的莫杰臉上沒有半點痛失至親的悲戚,遺傳自母親的斯文面容,一如畫像般沉靜優雅、俊美無瑕,唯一的不協調就是薄唇上那道極淺的弧度,使人幾乎忘了他是剛辦完爺爺後事的喪家。
因為公事繁忙,他三個小時後還要飛往國外洽公,預計待上一星期,于是便要爺爺的律師來參加告別式的時候,順便把那份遺囑帶過來宣讀。沒想到——
「是的,按照老爺子的遺囑,他將把名下所有股份交付信托,于一年後由唐海茵小姐全數繼承,假如唐小姐在這段期間內結婚,則可提前辦理繼承手續,並將其中三分之一的股權轉贈予唐小姐的丈夫。」
唐海茵?那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家伙?他之前听都沒听過,居然會在老人家過世之後莫名其妙出現在遺囑上,搶了本應屬于他的東西,他的心血!
莫杰往旁看了眼自己帶來的私人律師,對方點個頭,表示老人家確實可以在扣除直系血親應繼分二分之一特留分以外,自由處置他名下任何財產。
莫杰垂眸揚唇,經過二十多年的訓練,再多的憤怒也能化作唇邊的一抹不惹塵埃的笑容,飄渺得讓人瞧不出他的真實情緒、想法。
這,可得歸功于爺爺自幼對他的鐵血教育,包括親人的喪禮,也不能影響莫家人的冷靜思維。
王律師望著他臉上突兀的微笑,以及兩個坐在旁邊面無表情的特助及律師,二度拿起手帕擦汗。雖然自己年紀和莫杰父親同輩,年輕人說話的語氣也沒有半點不悅,但豐富的社會經驗就是能讓他從莫杰身上感受到一股說不出來的壓迫感,那種無形卻有力的氣勢,就跟他從委托人莫東漢身上感覺到的一樣,使人神經緊繃,比參加告別式還「膽戰心驚」。
畢竟,應該沒幾個正常人在自己親爺爺的喪禮上還能笑得出來吧?!
「不過老爺子將他名下的所有動產、不動產都留給唯一的孫子——也就是你一個人繼承。」王律師強調他還是可以分得近百億元的財產,希望他別再笑得那麼令人坐立難安。
然而對面的莫杰依然噙著讓人猜不透的笑容,一雙修長漂亮的眼眸緩緩移向窗外的蔚藍天色。
「到最後,您還是不放過任何磨練我的機會。」
他在心里對那位總是嚴格鞭策他的爺爺說道,臉上笑意更深,覺得自己好像在最後關頭被老人家擺了一道,而他甚至沒有機會去質問他為何這麼做。
這二十多年來,他為了證明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甚至青出于藍的莫家人,幾乎投注了全部時間、精神在工作上,拚命壯大原有的電子產業,傾全力將「富泰」集團的事業版圖擴展至不同領域,以為總有一天會正式繼承整個集團,掌握實權。
只要得到爺爺的股份,加上他手中的持股,就能成為「富泰」最大的股東,實現這個目標。但,爺爺卻擺了他一道,好像在炫耀他還有作主的權力一樣,將那些明知他最渴望獲得的股份,大方送給一個非親非故的女人,而不是為公司付出所有心力的親孫子。
這麼一來,他很可能會失去目前在集團里的主導權,也等于將自己心血結晶拱手讓人……
他不甘願,忽然覺得自己像頭被耍的驢子,為了吃到掛在眼前的紅蘿卜,努力跋山涉水走了二十多年,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怎能甘心啊!
熊熊怒火在心中翻騰,眉宇間的氣息也益發陰冷。
「謝謝您跑這一趟,王律師。另外,我希望您能暫時保密,先不要對外透露這份遺囑的內容。」他意有所指地回頭。
「你是指……唐小姐?」
「王律師是聰明人。」
「這恐怕……」
「請您體諒我剛剛遭逢喪親之痛,需要一點時間消化這些事情,反正多等一陣子,也不會影響這份遺囑的效力,不是嗎?」他笑得十分「親切」,但王律師的背卻一直涼起來。
「是……那就過一陣子,等你心情平復一點再說。」王律師三度擦汗,答應配合。
事實上,莫老爺子生前也曾交代過不必急著向唐小姐告知他的死訊,而是先對他孫子公布這份遺囑內容,所以至今他都還沒去找過另一位繼承人。
雖然不曉得老爺子如此交代有何用意,但他拿錢辦事,在不犯法的情況下,當然不會想得罪人,尤其是眼前這位……
總之,這對爺孫都怪得讓人發毛。
「那我告辭了。」王律師迫不及待地抱著公事包告退,一點都不想待在這個「陰風陣陣」的休息室里和莫杰共處。
特助徐偉民機伶地起身送客,順便也確認王律師已經離開。
「查清楚那女人的底細,任何細節都不能遺漏。」莫杰起身,隨手撫平西裝上那些礙眼的縐痕。
幾秒間,他的情緒完美隱藏,不見冷怒,只有波瀾不興的優雅,襯托他卓爾不群的氣質,步伐從容地啟程前往機場。
徐偉民跟在老板身後,辦事效率神速,在老板走到停車場前便透過電話找人執行這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