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們騎馬還有「時間限制」。
阿年「用膳」之後的兩個時辰內不能騎它,因為她怕這只畜生消化不良;正午的時候不能騎馬,因為太陽太大阿年會中暑。
快要傍晚的時候也不能騎,因為等一下尊貴的它就要吃飯了,不能讓它太勞動——畜生會沒有胃口。到了晚上更不能騎,怕它太累會睡不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冷玨在听到薄月靜義正辭嚴的跟他解說這些限制時,他差點兒忍不住抓狂!
他一向以冷傲沉靜著稱,但是這丫頭卻總是破天荒的能夠挑起自己脾氣,到從來都不曾領會過的臨界點。
他究竟是該感激她,讓他了解到自己原來也是個容易勃然大怒的凡夫俗子呢?還是該早早一把掐死她,免得氣煞自己?!
「阿吉!」仿佛隨時隨地心情都是這麼雀躍的薄月靜,蹦蹦跳跳的牽著馬匹走到他的身邊。「我真想不到你這麼厲害耶!你不但武功不錯,而且腦子也挺棒的,隨隨便便轉個眼珠,就猜到是誰偷走了王阿婆的蘿卜。」
冷玨面容顯露不屑,「這還需要猜嗎?蘿卜坑旁邊就擺著那笨賊逃跑時落下的錢袋,錢袋上還大大的繡了那蠢蛋的姓名。我要是這笨賊啊早就一頭撞死了,留在世上丟人現眼!」
走在落日薄暮的鄉道上,林木青郁的大地被夕陽染成了一片溫馨的金黃。
冷玨悠閑地踩著一地的金亮,任由晚風徐拂,讓璀璨斜陽將自己的身影拉得無比瘦長。
這一刻,他竟沒有發覺自己對于與薄月靜並肩同行一事覺得是如此自然,更沒有察覺,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融入了她的世界中,自然而然的與她交談著過去他一直不屑理會的芝麻小事。
然而對于薄月靜而言,冷玨方才那冷漠譏誚的口吻與神采,刺傷了熱情純真的她。
突地,她嬌顏上的明燦笑靨悄悄斂起,原本陽光般燦爛的容顏有些黯然地望著他。「偷蘿卜雖然不對,可是阿吉你也不應該說得這麼狠啊。」
哼,婦人之仁!「那王阿婆也真奇怪,不過是田里丟了三根營養不良的扁蘿卜,倒在路邊哭得跟死了丈夫似的。」夸張。
她臉蛋上的太陽更加黯淡了。「怎麼能怪王阿婆呢,丟了蘿卜她傷心嘛……」
她怎麼了?
冷玨察覺薄月靜語氣中的蕭瑟轉頭睇向她,她干嘛擺這種委屈的臉色給他看?
她該不會以為這樣能夠影響他的心情吧?
哼,怎麼可能!你要皺眉癟嘴,隨你去!本少主還會關心你不成?
兩人靜靜地走著,任憑沉默與清風圍繞他們好半晌……
「你干嘛啊?」最後,他終究還是忍不住一臉煩郁的低問。
她柳眉顰蹙、小菱嘴一癟,「總覺得阿吉你對人好冷淡。」
他瞪眼。怎麼?她這是在怪罪他嗎?
「為什麼不喜歡他們呢?這些人其實都……」
「你又為什麼喜歡?」他冷冷打斷她的話,忍耐中的不悅已經悄悄顯露。「這些人不過都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這般的萍水相逢說不上什麼喜不喜歡,更遑論要出手幫他們了!」
薄月靜仿佛大受打擊,「阿吉你真的好冷淡……」
「我冷淡有什麼不對、什麼不好?像你這種愛管閑事的個性才讓人覺得奇怪。」
對于冷玨而言,獨善其身一向是他這二十多年來生活的方式與原則。
何必與不相干的人有交集,沒必要。
這種心態無所謂冷不冷淡,人生下來本來就是孤獨的一個個體,他秉持著這種態度觀念而活,誰有資格指責他?
而也就是因為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對于她對待陌生人的熱心與熱情,讓他無法體會、更無法接受。
可關于她的一切,他已慢慢的在適應中。
夕陽已經開始慢慢地沉落山頭的一端,在那最後一抹余暉中,薄月靜清麗的臉龐布著一層淡黃色的亮服金粉。然而璀璨的金黃卻抹不去她眼瞳中不解的困惑與失望。
「為什麼會不喜歡人呢?我真的不懂……」
縴縴小手里牽著韁繩,隨著跳躍的馬蹄聲沉步而行。
冷玨徑自走著,沒有回應。
「王二麻子叔叔對我們很親切啊,他甚至還過來拍拍我的頭……已經好久都沒有人伸手拍我的頭。」
她突然沉默了一下。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當王二麻子叔叔模她的頭的時候,她居然有種想哭的沖動!那一瞬間,她好像生出一股終于有人看到她的激動感,好傻氣呵,自己真的是太奇怪了!
吸了吸氣,她極力忍住喉頭的哽咽,「還有那個挺著大肚腩的里長伯伯,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慈祥的爺爺,如果我有個爺爺,應該也會這樣和藹的看著我笑吧?」
傾听著她自言自語似的呢喃,冷玨俊臉上的冰霜悄悄融化了,轉為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情。
這丫頭自己有察覺出來嗎?
她此刻的口氣里,盡是一種羨慕的渴求,讓她縴弱的身影更顯孤寂落寞。
「阿吉?」
「干什麼?」不若先前的冷蔑譏消,他的語氣不自覺的放緩。
「有家人的感覺是不是就像那樣?像王二麻子叔叔、里長伯伯和王阿婆對待我、看著我笑的那個樣子?」
這一刻恍然大悟的冷玨,終于懂得她的心理了……而這讓他忍不住震驚!
「原來你這麼愛多管閑事,就是因為想借由幫助他們的過程中,從這些人身上獲取一丁點的親情?」
她微微皺眉,「什麼意思?阿吉,我不太懂。」
「我懂就行了。」
原來如此!這丫頭把所有對她好的陌生人,都當成了是自己的叔叔、爺爺、女乃女乃,甚至是爹或娘,因為這樣,所以她努力的想要給予這些人幫助,希望讓他們開心……
「之所以這麼愛管閑事,是因為你很孤單吧。」這是句陳述,而不是疑問。
誰知薄月靜竟像是被觸及心底最想隱藏的部分一樣,飛快地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可他已在那一刻及時瞧見她僵青的臉色。
「我、我怎麼可能會孤單?阿吉你別亂說話,我有爹,還有娘跟侶兒姐姐,怎麼會覺得孤單?」
「何必自欺欺人,你心底分明知道,你嘴里所謂的爹娘根本沒有把你當成一家人看待。」他一針見血地說出事實。
她佯裝出的不在意至此變得薄弱不堪,「阿吉你什麼都不知道!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
他冷酷的聲音繼續響起,「他們用什麼方式對待你、排擠你?或者是對你視而不見?」
「不是!什麼都不是!」松開了手中握著的緝繩,她伸手捂住耳朵逃避的低喊。
「絕對是這樣。」
「不要再說了!」
「你為什麼要否認?」
「不要再說了!不要這樣……為什麼要傷害我?為什麼要對我說這種話?!」薄月靜激惶的小臉蛋上寫滿了各種情緒,哀傷、慌亂、逃避、恐懼……
像是深埋在心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再度被人狠狠地掀起,那種曾經被自己說服、粉飾太平過的傷痛,在經過塵封之後更是激烈洶涌,十幾年來的悲傷與委屈,壓得她緊緊抱住了頭卻依舊感到喘不過氣!
這是第一次,冷玨有些慌了,更覺得愧疚。
她雙肩顫抖、眼瞳中淚花翻飛的淒憐模樣,毫無因由地緊緊勾動他的心。他這樣做錯了嗎?挑起她的傷痛了嗎?可這也不是他願意的呀!
在他這二十多年來學習如何當個稱職的少主過程中,所有的訓練與認知都是要他敏銳地掌握住事情的癥結,要他務求一針見血的精準原則來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