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深夜的醫院大廳,在出入口前幾排空蕩蕩的長椅上,一個身形單薄、穿著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低垂著頭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懷里擁著一個溫水瓶,瘦弱的雙肩微微顫動,發出一陣細微的啜泣聲……
黑夜的寂靜,加上醫院里一向比外頭寒涼的空調,使人容易對獨坐在幽靜角落里啜泣的女子產生詭譎的想像,懷疑自己是否倒霉撞見了某則謠傳中的醫院怪談。
不過心中磊落的範晉軒並沒有這樣的疑懼,倒是對女子在這時間里形單影只,看似哀傷的身影感到有些憂心,主動走近關心她的狀況。
「你還好嗎?」
女子止住抽噎及淚水,抬頭仰望站在身邊的陌生男人。一張眉目細致,帶有幾分古典美的瓜子臉上滑落幾行晶瑩剔透的淚滴,梨花帶雨的白淨容顏宛如晨曦中沾附露珠的花朵,惹人憐惜……
驀地一眼,範晉軒的心口竟沒來由的被觸動,怔然望著女子楚楚可憐的模樣,心中居然覺得很不舍得,又像是怦然心動般地輕悸著,目光完全被她吸引。
「我沒事。」趙俞寧有些困窘,因為意識到男子停留在她臉上的目光而連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失態。
無奈她身上找不著任何面紙或手帕,只好用手背胡亂抹去眼里蒙朧的水氣。此舉卻讓她秀致的臉蛋和雙手都布滿淚水,模樣顯得更加狼狽、慌亂。
範晉軒見女子因自己的好意詢問而方寸大亂、面露窘態,才稍稍從那陣莫名的悸動中回神,收斂自己過于放肆的眼神。
「請用。」他拿出自己的手帕遞到她面前。
「不……不用了。」她不好意思地婉拒,頭也沒抬。
「放心,這是干淨的。」他口氣幽默,要她別那麼客氣。
她抬眼看著一直舉在她面前的手帕好幾秒,終于不再推拒地接受他的善意。
「謝謝。」她拭去眼角及兩頰殘留的淚痕,吸吸鼻子,這才抬起頭定看他,同時發現這陌生男人不僅是聲音听起來溫柔醇和,相貌也生得斯文俊俏,猶如東方筆墨下勾勒出的風雅人物,感覺文質彬彬、卓爾不凡,而且唇邊正帶著一抹煦陽般的淺笑,看起來和善又溫暖。
「真的沒事?」他在前排的椅子坐下。是關心,也是想再細細端詳那張令他一眼便覺心動的清秀臉龐,感覺這女子身上就是有股令他目不轉楮的魔力。
「嗯,只是因為家里有人住院的關系,心情有點難過。」想起因為操勞過度而昏倒送醫的母親,趙俞寧便覺得心疼又自責,愁眉輕鎖。
如果她能多賺點錢,就能讓母親安心的待在家里享清福,不會堅持出去工作來貼補家計了。
「原來如此。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他小心翼翼地安慰,沒有唐突的探問她家人的病情,卻訝異地發現自己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女子就是多了比平常更多的熱心和擔心,下意識地想獲得她的好感,不想被她厭惡。
她接收到他話中的真誠,感謝地揚了揚唇,對這陌生人的良好印象又加深了點。
「你也是來探病的?」由他的話听來像是這樣。
「對,我朋友出了車禍,撞斷了兩根肋骨和一條腿,手也扭傷了。」所以他可以體會她得知家人住院時的難受心情。當他日前剛接獲朋友出車禍的消息時也著急得不得了,第一時間就趕到醫院來幫忙處理。
「這麼嚴重!」她驚呼。見他說話的神情好像還挺放心的,沒想到他朋友的傷勢這麼重。
「還好,醫生全都幫他接回去了,而且因為當時喝得酩酊大醉,所以在醫院醒來才知道痛。」他往下解釋,語氣非但不緊張,反而還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那是酒駕肇事嘍?」一說起酒駕,她的眉心略微收攏,在原本驚訝的神情上添了點不贊同。
喝酒開車真的很危險,那根本是枉顧他人安全的違法行為。
「不是,听說他是過馬路的時候把雙黃線當成斑馬線,突然從人行道拐到快車道上,糊里糊涂就被一輛汽車撞飛了。」他欣賞這女子是非分明的正義感,但也替朋友澄清絕無酒駕,不過「肇事」部分就難辭其咎了,因為他的確是造成了別人的一些損失。
「……」她表情錯愕,接不上話。听了他朋友堪稱離奇的車禍過程,心里小小的懷疑起這位好心的陌生人是不是故意編個幽默的故事來逗她開心的。
「結果對方的車頭凹了一大塊,擋風玻璃也碎了,接也接不回去,我朋友還得賠一筆錢幫對方修車,請對方跟我們和解哩。」他很認真的說完這個夸張的故事,看著她一臉驚愣的可愛神情,實在覺得這女子單純得很令他動心,尤其是那雙澄澈如鏡,像藏不住任何情緒的眼眸,純淨得彷佛可以反映出她的靈魂一樣。
「……」她略微低頭,稍微把臉別開。
他發現她刻意抿直的唇線微微抽動,女敕白的容顏忍耐得有些脹紅……
「很好笑吧?」他看出她正在努力的憋住笑意。
「對不起。」她自責地輕咬唇瓣,很抱歉地抬頭看著他,覺得自己的反應真的很失禮,居然在听到別人發生意外後還壞心地想笑。
「沒關系,知道這件事的人沒有一個不笑的,我們這群朋友也都狂笑了他好幾天,連醫生都說他只撞斷兩根肋骨和一條腿已經算是奇跡了。」他邊說還示範性地大笑兩聲,要她別放在心上,這的確是一樁離譜得很有笑點的車禍。
見到男子爽朗的笑容,趙俞寧也跟著釋放壓抑的笑意,隨著他輕笑了起來……
「幸好他福大命大。」她慶幸地說,直覺他朋友應該和他一樣是個親切善良的人,所以才能在這場也許會更嚴重的車禍中保住一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們都說他是好狗運。」他不太夠義氣的拿朋友來開玩笑,就為博得佳人一笑。
趙俞寧被他直截了當的說法給逗笑,稍早原本還有些沉悶的心情現在全因遇見了這個陌生人而變得放松,不再那麼沈甸甸的壓在胸口。
他笑望著她月眉星眼、風韻秀致的美麗模樣,突然覺得那軟軟的笑聲是他听過最悅耳動人的樂曲。
活了二十七個年頭,他頭一次明白了何謂一見鐘情,就在當他見到這女子的第一眼,便覺得自己已經喜歡上她了……
「我要回病房了。」她看看時間,自己出來已經好一會兒,也該回病房了,否則要是母親睡到一半醒來沒見到她可能會擔心。
這麼快!他突然意識到時間的無情,打斷他們短暫的相處。
看著她轉身走遠的身影,心里像鯁了根魚刺似地難受,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非得再說些什麼留住一點關于她的線索不可——
「小姐。」他喚住她。
她回過身看著他。
「我叫範晉軒,這是我的名片。」他溫煦地微笑,將名片遞給她。
「這?」她不懂他的用意何在,奇怪地看了看名片上印著一家外商企業的主管職稱,一度還猜想他該不會是哪家保險公司的業務人員呢,不然怎麼突然跟她遞名片。
「雖然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相處久了就有感情,你應該會讓我們再見到面吧?」他瞄了眼她手里的手帕,再依依不舍地看著她,話中有話地向她預約下一次相見的機會,賭她應該不是個有借無還的人。
雖然他比較想要的是她的姓名和電話,可是為了不想「打草驚人」,怕自己表現得太過積極反而會嚇跑她,只好先遞上證明自己身分及印有電話的名片,暫且耐心等待她的回音,也可以避免她把他當成來歷不明的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