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的天氣下,他一身黑袍裝束,夾帶著渾身散發出來懾人的森冷凌厲,令人不自覺地打個冷顫。
可是最駭人的,是他臉上一道刀疤。
疤痕由眉心左邊一直延伸到左耳下方,歪曲的痕跡不難看出這一刀傷得有多重。
「馮飛不止一次向你要它,你都不為所動,怎麼今日卻將那兩本曠世奇書隨手送人了?我還以為你會帶進棺材里去呢!」
明覺聳聳肩,一點也不在乎男人對他說的惡毒話。
「殘郎,一年多沒見,你說話還是這麼毒辣。」
「你還沒回答我,為何把書送人?」
「算是我與她有緣吧!巧的是,她對醫術有著極大的興趣和天分,與其給馮飛那個愣小子糟蹋了,還不如送給她的好。」
「馮飛是你兒子。」曲殘郎說道。
「就因為他是我兒子才更不能給他,那小子一點也不是習醫的料,而那兩本書就連我都無法融匯貫通,否則你的臉也不會……」
曲殘郎宛若寒星的黑眸,霎時變得更冷冽……
第二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自有記憶以來,他一直在流浪,從這個鄉到那個鎮。至于曲這個姓,他也只隱約記得,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個遺棄他的人說的。
也就是說,他只記得自己姓曲,至于名字叫做什麼,他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為了活下去,他什麼活兒都干過,任何鄙視的眼光、難听的話語,他全都承受過。
臉上那道駭人的刀疤,正是在芙蓉鎮做工時給劃傷的。
那年他才十四歲,那富商女兒硬說他弄壞她的玩具,不但招來一陣毒打,更在管家的錯手下,劃下這致命的一刀。
當下,他血流如注。
那富商老爺乍見他一身鮮血,擔心會鬧出人命,竟把心一橫,命人將他給轟出門……
那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幸運的是他命不該絕,遇見了四處雲游救人的馮至庸,也就是明覺師父,這才撿回一命。
命是給救回來了,可那刀傷著實太深,加上診治得遲了些,導致那赭色刀疤一輩子都留在他臉上。
至于他一身深不可測的功夫,則又是另一段奇遇。
他天生是個練武奇才,而這特性讓人稱怪俠的江不韋看中他,執意收他為傳承衣缽的弟子。因此,他得了江不韋的真傳,甚至更是青出于藍。
而因著他臉上的殘缺,江不韋替他取了個名——殘郎。
※※※
從回憶的洪流中驚醒,曲殘郎只听得明覺輕吁了口氣。
「馮飛那小子還好吧?」
「好得很。」
「他還在氣我?」明覺挑起眉問。
「如果他知道你把書送給別人,我想他會更氣。」曲殘郎似笑非笑地睨看他。
「唉!那小子……」明覺搖搖頭。
馮至庸年少時也曾輕狂,得罪不少人;妻子死後,他帶著惟一的兒子馮飛浪跡天涯,躲避仇人的追殺。
得知江不韋要收曲殘郎為徒,他二話不說地也把親生兒子丟給人家,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到曲殘郎和馮飛學成下山,再找到他時,醫狂手竟變成了個光頭大和尚!
「當初將他丟給江不韋,是希望他能習得一番武藝,以免日後若遇見仇家時沒法兒防身;至于我當和尚這事,也是想避開那些追殺我的人,沒想到……」
「沒想到剃頭剃上了癮,當和尚當出心得來了?」曲殘郎反唇相譏。
「也不盡然。」明覺慎重地說,「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找到個衣缽傳人。」
「找到了嗎?」
「你不是瞧見了嗎?」
曲殘郎不語。他不只是瞧見了,還看得一清二楚。
那驚人的絕色……哼!一抹冷鷙的笑勾上他的唇角。
那精致嬌粉的容貌,不更凸顯出他的殘缺丑陋嗎?活像是仙女與……地獄鬼魅。
「她是誰?」
曲殘郎月兌口而出的問題,不只明覺嚇一跳,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明覺若有所思地睨了他一眼,緩緩道出︰「芙蓉鎮長玉彬的女兒,玉。」
※※※
竹兒自從萬福寺回來後,就一直覺得玉家怪怪的,丫頭、奴才們一堆一堆地交頭接耳,個個臉色異常。
「春喜。」她忍不住拉了個人問,「府里出了什麼事嗎?怎麼大伙兒像大禍臨頭似的。」
「你不知道嗎?」名喚春喜的丫頭瞪大雙眼問。
竹兒搖搖頭。
「出大事啦!」春喜低聲嚷道,左右探了探頭後,把竹兒拉到一旁角落,「听過殘風寨沒?」
竹兒側頭認真地想,「殘風寨?殘風……哦!」
「小聲點兒!」春喜連忙捂住她的嘴。
「就是那些專門打劫富家的強盜是不?怎麼啦?」
「怎麼啦?他挑中咱們玉家了!」
「啊!你說的是真的嗎?」竹兒一時之間也反應不過來。
「騙你干嗎?今天一大早,一個凶神惡煞似的男人硬闖了進來,丟下一封信之後,又大咧咧地走了。老爺一看那封信,嚇得兩眼一翻,差點暈了過去。你猜那信里寫了些什麼?
竹兒嘟起嘴又想了想,仍是搖搖頭。
「唉,你還真蠢!難不成里頭會是裝著銀票嗎?傻丫頭,那是道催命符呀!」
「呀,好姐姐別嚇我呀!」竹兒驚怕地揪住領口,一張圓臉慘白。
春喜懶得搭理她,自言自語地說︰「我看,這玉家的差事恐怕是做不久了,听說殘風寨的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要是收到催命符不給錢,那麼他們就會派人來取命的。」
※※※
「小姐,你說怎麼辦?」
竹兒嘰嘰喳喳了一整晚,直在玉練字的桌前踱來踱去的。「要是老爺不肯付錢,那咱們該怎麼辦?」
玉被她轉來轉去身影給搞得頭昏,也沒有什麼心情練字。
「放心吧,他會付的,再怎麼說,生命遠比財富來得重要不是嗎?」
「可是小姐,是一萬兩黃金哪!」她一輩子——不!兩輩子也賺不了這麼多錢。
「的確是很大的一筆數目,不過還難不倒芙蓉鎮的第一首富。」玉小心翼翼地將今天才得到的兩本寶貝書收好。
一萬兩黃金或許會讓她爹心疼很久,但若是與失去性命相比,這些錢也就顯得微不足道。
「也對……」竹兒一張圓臉這才露出和緩放心的神情。
玉輕啜一口溫潤香純的茶,讓那微熱的液體恣意地在胸腔內流攪。
她並非無情之人,只不過對于那個十八年來對她不聞不問的親爹,能有多少情感?
或許是積壓在內心的怨念極深,當她想到玉彬在慶祝玉琦生辰、大擺宴席之際,突然收到殘風寨催命符時的表情,心底竟有一絲絲的快感。
竹兒替主子收拾著桌上的字帖,又開始自言自語︰「小姐,你還記不記得齊訊,齊表少爺?就是那個老爺的二妹,您親姑母的兒子?」
玉略微回想了下,隱隱約約地在腦海中勾出了個模糊的影子。
齊訊……哦,她想起來了。
印象中,是有個長相白淨斯文的表哥,十六歲那年,玉柏曾經領著他偷偷爬進樺煙別館。
他確實的相貌,玉老早就忘了,其實應該說她根本沒放在心上過。
會想起他的原因,是他那雙在瞧她時總是刻意抑斂的灼灼眼眸。
半大不小的十六歲,玉哪懂得什麼情愛?她只當齊訊是對這個素未謀面的表妹好奇罷了。
說是親姑母的獨子,玉也清楚得很,這個姑母可從不曾承認有她這個佷女。
她打從心里地輕賤玉,只因為娘親是婢女出身,所以她看不起體內混血統的玉。
「他們從南京來了?」
「是啊,听說這回要長住些時日呢。」竹兒答道。
「喔。」看來玉家又要熱鬧好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