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呃,沒什麼,隨便走走看看,瞧著這里熱鬧就多看兩眼。」他假意隨興一晃,抑制自己不去看向那扇緊閉門戶的狡貌銅扣朱門。
哪有熱鬧可瞧,當他阿龍是好騙的呆子嗎?「那你走得還真遠呀!西市賣雜貨,滿街是攤販,東街是酒樓飯館,你要上那逛逛才曉得京里人愛吃的口味,蓮香樓開分店可不可行,南門是馬匹集中處,想挑幾匹好馬上那里準沒錯,北巷胡同我就不提了,提了七兒姊姊會打破我的頭,我還得留著小命娶老婆。」
北巷胡同是花名滿京城的花街柳巷,妓館林立,青樓一間蓋得比一間華麗,高高掛起的紅燈籠從沒拿下,白天夜里照樣賓客臨門,有達官貴人,有仕紳富商,有風流才子,更有升斗小民,川流不息的肉欲橫流,倚門賣笑的花娘送往迎來,一個個千嬌百媚,婬聲嬌笑不斷。
阿龍沒說出口,喬灝卻知之甚詳,這京城本是他的出生地,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呢。
「阿龍,當乞丐辛苦嗎?」看他指縫間的污垢,一身衣衫襤褸地拿著破碗和瘦竹竿,他不覺得羞憤,低人一等?
當他還是沈子揚時,曾立志要讓騰龍王朝再也看不到一個乞丐,每個人都有飯吃、有屋住,不挨餓受凍,現在他身邊就有一群乞丐,他更是看不得他們日子過得不好。
民為國之本,即使是饑寒交迫的乞丐也是為帝者的子民,不該視為賤民而錯待。
只是他再也沒機會為他們出聲,人微言輕,少了手握大權的力量,什麼事也做不了。
阿龍點頭又搖頭,「以前很辛苦,常常吃不飽,為了爭半個發臭的饅頭被打得頭破血流,那時真想死了算了,做人為何要這麼卑微,連口飽飯也沒得吃。」想起過去的悲慘日子,他也會皺起眉頭,但隨即笑嘻嘻地啃著仙橙餅子,酸甜滋味讓他笑得眼楮都眯起來。「幸好七兒姊姊來了,我們有丐幫,肚子飽飽地,沒再挨餓過。」
沒再挨餓不是應該的事嗎?人人有飯吃,個個有屋住,不餐風露宿,而他竟為了小小應該做到的事而滿足。喬灝抿緊了唇,分不清是以沈子揚的身分還是喬灝的志向在宣言。
「以後我會賺很多錢,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你們跟著我,我保你們衣食無缺,大富大貴!」
「哎呀!我的大少爺,就靠你吃喝了,日後發達了別忘了提攜。」阿龍是天生的乞丐命,見人說好話,逢迎拍馬屁很有一套,他嘴一甜地把人當大爺捧,反正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多個貴人罩著不吃虧。
「你……」一道煙青綠身影忽地走過街頭,喬灝愣了一下,忘了要說什麼。
他以為是月兒,但定楮一瞧,看清不是她,衣著相似人不同,如貓爪撓心似的在心口抓了一下,讓他的心一緊。
「喬少爺,你在看什麼?」阿龍也算機靈,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似乎有什麼事困擾著他。
「我沒……」
「別再說你沒事,我阿龍眼楮沒痞,你這晃過來又晃過去,要是真沒什麼心事,打死我都不相信。你老實跟我說不必客氣,我雖是乞丐也有兄弟義氣,你有事我萬死不辭地幫到底。」他直接把話挑明了,省得猜來猜去猜得一顆腦袋瓜子快打一百二十個結,還是死結。
從沒這般遲疑,考慮再三,喬灝終于下定決心開口道:「我想找一個人,你幫我敲門……」
「找什麼人?」他一臉狐疑。
「佟愛千金。」他比著眼前門戶深鎖的人家。
「嚇,你何時認識了人家閨閣小姐?七兒知不知道?」該不會靈竅一開就動了情思吧?才在人家門前徘徊不定,不過才十二、三歲就學人家花前月下,會不會太早了點?
「不要問那麼多,你先叫門再說。」他很難跟阿龍解釋,干脆別浪費口舌了。
「好好好,喬少爺的吩咐莫敢不從,我這就上前叩門。」阿龍也不多嘴,肩一聳走上了石階。
他是明眼人,不該他問的事他就三緘其口,裝聾作啞當跑腿的人,手掌一捉扣住銅環,叩叩叩地敲著。
只是他敲了許久卻都沒人響應,他想這戶人家出游去了吧!主人不在家,僕佣也懶得應門,因此偷懶地越敲越輕,最後還打算放棄,不做白工。
突然間,嘎吱一聲,門開了。
一個沒站穩的他差點往內跌,一張面色不善的臭臉正對著他,他嚇了一跳把腰桿子打直了。
「干什麼敲門敲得這麼急,來討債呀!」一個面白中年男子橫眉豎眼,口氣很不耐煩。
「咦,你家主人欠人銀子呀?」原來是躲債主,難怪龜縮在屋里,怎麼也不肯應一聲。
「你才欠錢不還!去去去,少來尋晦氣,我們沒有多余的飯菜施舍乞丐。」他揮手趕人。
見他要把門關上,阿龍敏捷地伸腿卡住門。「小爺不是來要飯,我是來找人的,別見到乞丐就喊打喊臭的。」
「這里沒有你要找的人,快走快走,不要讓我拿掃把把你打出去。」男子一臉凶惡,不通人情。
「我都還沒開口呢!你就能屈指一算當鐵口直斷的李半仙不成。」不是有鬼便是過于張狂,拒客于門外。
他一訝,「你怎麼知道我姓李,祖上當過風水師?」
隨便糊弄也蒙個正著?阿龍在心里瘋笑,樂不可支。「我會看面相,你最近會走霉運。」
「什麼,走霉運?」真的假的?
「要改運,到廟里求張平安符戴在身上擋煞,最好讓你家小姐出來一見,她煞氣也很重。」他裝神棍裝得有模有樣,把人唬得一愣一愣地,差點就被他騙了。
「什麼小姐……啊!你耍我,佟家小姐早嫁人了,哪來的煞氣?我先一棒子打死你再說。」他順手掄起放在門邊的扁擔,作勢要給乞丐一頓好打。
「什麼,月兒嫁人了?」怎麼可能?
中年男子一瞧見沖上前,穿得十分體面的小少爺,他掄高的雙臂頓時打住。「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麼沒個分寸地喊人家小姐的閨名?」
「我沒見過你,你是佟愛的門房?」很眼生,他記得佟愛的門房姓顧,背有點駝,鄉音極重。
中年男子面露警覺,「你沒見過的人可多了,小孩子沒事別到處玩,別來擾人清靜。」
「家父是佟太醫故人,算是世交,路經此地不來問安,唯恐家父怪責。」喬灝拱手有禮,詞語文雅而恭順。
「佟太醫故人之子……」中年男子皺起眉,打量了喬灝許久才道:「太醫進宮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佟太醫?喬灝眉心一凝,不對,佟愛下人稱呼自家主子應該是喚老爺,怎會直呼官位?
「佟伯父若不在,佟姊姊可否代為接見?」他收斂懷疑神色,以一個十二歲男孩的口吻說道。
中年男子似乎為難地頓了一下。「小姐嫁人了。」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客客氣氣地詢問,他不好惡臉相向,把上頭交代的話說了出來。
臉色微變的喬灝有些急迫地追問,「嫁給誰?」
「宮里的人。」
爆里的人……「佟姊姊不是太子喜歡的人,我听說他倆私定佟身,約好等佟姊姊及笄後過門。」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嫁人呢?他死了都還未滿一年呢!
這些事中年男子不清楚,不過,那也不關他的事。他冷笑地一嗤,「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太子都換人做了,你要她嫁做鬼妻不成?!」
心口一抽,喬灝心痛得幾乎站不穩。「她……她什麼時候……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