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那是你的父親不是我的,他有你們照顧就足夠了,還有,我沒有兄弟,不要再亂認親。」他們是一家人,而他什麼也不是。
已是大學生的夏仲揚仍不死心,擋在前頭不肯讓路。「爸最想見的人是你,他說他讓你以為他不愛你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錯,他想向你道歉。」
人在大病一場後才驚覺曾經做錯什麼,夏鼎天年輕時不認為自己有錯,他只是多了一個女人而已,元配應該有容人之量,讓他游走兩個家庭,畢竟他沒把情婦帶回家,威脅她正室的位置。
妻子死後,他也沒有任何愧疚地把外面的小老婆扶正,好讓外頭的私生子也能順勢認祖歸宗。
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他也老了,頭發白了一半,身體出了狀況,兒子不認他,還反過來打擊他,父子之間宛如仇人,再無一絲倫理親情。
躺在病床的他終于大徹大悟了,回顧以往的所做所為,他不僅無情又殘酷,還辜負深愛他的妻子,讓丈人失望,更對不起失恃的長子。
「不必再說了,我沒有過多的溫情足以施舍,如果醫藥費不夠,我會囑咐周特助匯進他戶頭。」基本的開銷他不會吝嗇。
「我不是來要錢的,大哥,我只是希望你走一趟爸的病房,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爸病得很重,可能撐不過年底……」年輕男孩紅著眼眶,語帶哽咽。
撐不過年底……夏仲夜面色一凜,神情更為冷峻。「這件事與我無關,祝他一路順風……」
「夏、仲、夜……」低柔的嗓音輕揚。
黑瞳冷冽的半眯,瞪視懷中女子。「你不要插手。」
他不想為父親的事與她起爭執。
趙瀠青徐緩揚眉,澄澈水眸璨亮如星。「我自己的麻煩都處理不完,哪有空閑管你的家務事,我尿急,想到三0五病房借個廁所。」
聞言,夏仲揚的眼楮亮了起來。
「這叫不管閑事?要上廁所,左手邊的樓梯口有一間女用化妝室,用不著特地跑到三樓。」他一臉不快,以冷眸警告她。
「可是那間的廁所比較寬敞,還有我喜歡的茉莉香味。」她神采飛揚,無視他滿臉慍色。
他俯在她耳邊,咬牙切齒地說︰「你知道什麼叫得寸進尺嗎?」
夏仲夜的惱怒明顯可見,但是……「因為愛你,我不希望你心中再有仇恨。」
百煉鋼化為繞指柔,心愛女子的一句愛語,饒是嚴峻冷酷的大男人也招架不住,一顆剛硬的心軟化成萬千柔情。
曾經發過誓絕不原諒讓人痛恨的父親,但是站在三0五病房外的男人,卻是僵著背,漠然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的蒼老長者。
不一樣了。他心里有道聲音說著。
曾經以為擊不垮的巨人,如今已是風中殘燭,霸氣的雙眸變得混濁,強而有力的雙臂枯瘦如柴,凹陷的眼窩看不到昔日的不可一世。
真的老了,老得連他都認不得了,像個苟延殘喘的陌生老人,拖著飽受摧殘的病軀奄奄一息,依賴呼吸器來讓自己多活一天。
「進去呀!我很急,排毒沒排干淨會造成肝腎的負擔。」
咬著牙,他一哼,「你最好擠得出十西西尿液,要不然……」
她會親自體驗男人的「報復」有多累人,足以令她腿軟得下不了床。
「仲夜,你是我見過最性感的男人,我愛你。」她趕緊轉移他的注意力。
不只女人愛听好听話,男人亦然,表情硬邦邦的夏仲夜一听到她呢噥軟語,比黑夜還深沉的瞳眸閃著點點星光。
「諂媚的女人。」他嘴角一勾,但隨即又繃起臉。
被一陣輕笑聲吵醒,病房里的夏鼎天吃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視力退化的他必須很努力地眯起眼楮才能看清眼前事物。
驀地,他看到門口走進的身影,越來越清晰的面容讓他驚訝不已,怕是看錯,顫抖的手費力地扯掉氧氣罩。
「仲……仲夜?」真的是他嗎?他怎麼肯來見他?
夏仲夜沒回答,只是被某人逼迫往前走了一步。
「真的是你,我沒看錯,你來……咳咳!看我了,我太高興了……」他長得真好,挺直的鼻梁像他多情的母親。
夏仲夜還是沒回應,冷漠地看著自說自話的老人。
事實上,他相當訝異父親的衰老程度,他和他印象中的強人完全搭不起來,就是個很普通的老人,感覺隨時會撒手人寰。
他應該恨他的,恨不得用言語奚落他早日登天,可是一瞧見那張暗灰色的老臉,他真不知道要恨他什麼,他連恨得力氣也沒有。
但是他仍然沒法原諒他,母親的眼淚、父親轉身離去的背影,烙上心口的傷痕太深太深,深到他一回想起來便絞著心,異常疼痛。
夏仲夜終究沒開口跟父親說一句話,五分鐘不到,他便走了,因為他看到他最不想見的人……他的繼母莊瓊珍,她一提著丈夫的晚餐走進病房,他頭也不回地與她錯身而過。
還是有怨的,不能釋懷,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有著不能被饒恕的罪過。
「喝!他怎麼在這里出現?他們父子倆不是不和,他來做什麼?」太詭異了。
「我……我不曉得,他一直很恨我們,我以為他連踏進一步都不肯。」難道他發現了什麼,前來興師問罪,不給他們一條活路走?
「這種事你一開始就要防著呀!絕不能讓他們父子越來越近,有和好的一天,對你、對兩個孩子不會有任何好處,反而會被逼到絕處。」她太大意了,闊太太的生活舒服得她缺少警戒心。
「我有防啦!可是誰曉得他會突然冒出來,鼎天生病的事我照你的話瞞著,不讓孩子們通知他……」誰知百密乃有一疏,仍讓他得到風聲。
三0五病房前的走廊轉角,有兩個行跡可疑的男女將頭靠得很近,神色慌張的低聲交頭接耳。
這兩人不是別人,就是莊瓊珍和她好賭成性的胞兄莊瓊球,夏仲夜只注意到提著晚餐的繼母,沒發現假意關心,前來探病的猥瑣男人。
表面上莊瓊珍看起來能干又世故,但事實上是沒什麼大腦的草包一個,她沒主見、耳根子軟,只會听人安排行事。
所以出主意的人通常是她大哥莊瓊球,他常在她耳邊危言聳听,一再挑起她的危機意識,讓她害怕有一天會被趕出去,流浪街頭。
先下手為強,這是莊瓊球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而這些年,兄妹倆在夏家的確搞了不少鬼,讓家里的沖突不斷,彌漫著緊張氣氛,甚至還動起歪腦筋想獨佔夏家財產。
「你看看他把我們害得多慘,安排進去公司的親朋好友一個個遭辭退,他們可埋怨得很,怪我們連安插個人也沒本事,他斷人後路的手段相當狠殘呀!」他欠了一大筆賭債快走投無路,不弄點錢來補洞,肯定被孫老大斷手斷腳。
「那我們該怎麼辦?他會不會已經知道……那件事是我們干的。」莊瓊珍不安的吞咽口水,神情慌亂地四下張望。
他一听,啐了口口水。「不要自己嚇自己,自亂陣腳,他要有證據早就不放過我們了,哪會由著我們逍遙。」
「可是……」她總是心神不寧,老覺得有雙眼楮一直盯著她瞧。
「斬草要除根,上一回讓他逃過一劫,這次別想再那麼幸運。」他腦子里又浮起壞念頭,陰惻惻地笑了。
「大哥,你是說……」她畏縮地顫著肩。
「呵呵……無毒不丈夫,他要我們一無所有?我們就讓他連命也沒有。」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表情陰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