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高個護士一點頭,領會其意地走出診間,將五六十名病人退掛,或是轉診其他醫生,安撫其不滿的情緒。
她想自己應該可以要求加薪,每個秦醫生的好朋友一來,她都得充當善解人意的私人秘書,排除萬難地為她挪出個人空間。
很快地,人龍消失了,門外的嘈雜聲歸于平靜。
「攝護腺腫大?你就這麼打發你的病人?」未免太草率了,她頂多耽誤她一兩個小時。
十二小時,這謊扯大了,她可真敢吶!
美眸輕眯,「不然呢!請大家進來觀賞我將你大腦剖開,取出活腦寫一篇心得報告。」
「認真點,不要開玩笑,我真的是有需要才來找你。」她不像干警察的濃情三天兩頭地來報到,只因捉賊時不慎擦傷的小傷口。
解開後腦的發束,秦雪緹輕甩著頭,烏黑如瀑的長發飄逸灑落。「我看起來很嚴肅嗎?」
她失笑,心想,太輕松了吧!把醫院當自家的客廳,毫無拘束。
「好吧!我們來討論你出了什麼問題。」她輕點觸踫式的計算機,叫出私人檔案里的病歷,黑玉雙瞳微眯,大略地看了一會。
「根據你七個月前的健康檢查報告,肝指數正常,血紅素正常,尿液正常,體脂數正常……」
除非資料有誤,否則正常得讓人嫉妒。
「雪緹,你知道我想了解的不是那些。」她指的並非身體疾病,而是精神層面。
「很抱歉,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難以得知你想刁難我什麼。」遇到這些不按牌理出牌的老同學,她早就明白了一件事,她們是來討債的。
她上輩子欠人太多。
董知秋又習慣性地推推眼鏡,落空的手緩緩放下。「你在聖保羅醫院發現我時,我身邊有沒有人陪著我?」
「你問這個干嗎?」一堆人擠來擠去,到處是血,哀嚎聲不斷,忙著救人的她哪有心思注意周圍的情況。
「我懷疑我可能結過婚。」一襲綴著珠花的白紗禮服在陽光下發光,輕揚的教堂聲如在耳側。
自從昂斯特父子出現後,她原本的好眠變成頻頻發夢,不時做著令人訝異,但醒來卻異常心痛的怪夢。
她看到二十二三歲的自己走在環境清幽的校園里,有位金發的女同學走過來跟她說話,然後氣沖沖地跑走,橡樹下走出一名男子,輕輕地拉起她的手。
畫面有時是重疊的,有時是跳躍的。她的旁邊總是有一個人,雖然沒有激狂的濃情蜜意,卻讓她非常安心,全心地依賴。
「結過婚?」秦雪緹的肘臂滑了下,訝然睜大一雙水眸。
「說不定生過孩子。」那種痛太深刻了,連夢醒之後,兩腿都酸疼得舉步維艱。
「等等,別跳得太快,讓我消化消化。」她扶著額側,似在整理腦中的噪聲。「嗯,你怎麼會認為自己結過婚、生過小孩呢?」
聞言,她面泛潮紅。「夢。」
「春夢?」看她表情微赧,秦雪緹的毒舌自然不放過她。
「你別把人家難為情的事說出來,我不像你閱‘鳥’無數。」她微惱地發著牢騷。
「不是每一根‘鳥’都賞心悅目,我三天看一次眼科。」髒東西看多了很傷眼的。
「雪緹……」她都慌了手腳,她還有心情揶揄。
「好了,不跟你瞎鬧,上衣掀開。」有疑慮就找出根源。
「衣服……」她拉高下擺。
「沒有妊娠紋……」沒生產過的痕跡,肚皮光滑無皺褶。
「每個生過孩子的女人都會有妊娠紋嗎?」她問。
「不一定,有些較幸運的孕婦不會有任何皺皮,不過除紋霜挺管用的,濃情來搶過兩瓶。」合法的土匪婆。
「搶?」她差點笑出聲。
「知秋,你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異常現象,我是指多夢、頭痛,以及……幻覺。」最後一句帶著嘲笑口吻,取笑她沒嫁人就想當媽。
董知秋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頭痛是半個月左右,做夢則更早一些。」
「那你這一兩個月是不是做了什麼,或是遇見什麼?」周圍的氛圍變動也會有所影響。
「一個男人。」她沒有隱瞞,在好朋友面前,不需忌諱太多。
「一個男人?」她眉毛一挑,狀似驚異。
「帶著一對雙胞胎兒子,五歲,來自英國。」她曾逗留的國家。
「五歲呀!」眉心輕攏,秦雪緹沉吟片刻。
巧合嗎?五年前她親自將重傷昏迷的知秋帶回國,而在她失去記憶的兩年,足以談場戀愛,懷胎十月,生下小生命。
可是,可能性微乎其微,生性保守的知秋向來有感情潔癖,看似親和卻不易與人親近,一栽進書里世界渾然忘我,誰能忍受她的「目中無人」。
秦雪緹的懷疑源自于對好友的了解,十幾年的深厚友誼讓彼此親如家人,也一起分享過不為人知的喜、怒、哀、怨。她們在成長過程中也面臨不少考驗。
「他說他來找他的妻子。」遠渡重洋,不辭辛勞。
「已婚男子糾纏你?」她揚眉。
「他愛他的妻子。」他不斷地強調這點。
「然後呢?」听來有讓濃情有活動筋骨的機會。
她頓了下,艱澀地輕啟櫻唇,「他吻了我。」
「什麼,吻你?」她陡地睜眸又眯眼,手指關節扳出「啪啪」聲。
「對,口中說著深愛妻子,卻在下一秒鐘摟住我,狠咬我的唇。」像在泄憤。
「等等,你的英文名字叫克萊兒?」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沒錯,不過很多年沒用了。」她鮮少出國。
因為差點救不回來,擔心過度的外婆和母親便三令五申,不許她再踏出國門一步,甚至偷藏她的護照,以防再有類似的意外發生
不過她還是在朋友的慫恿下,到澳洲玩了幾天,和無尾熊合照。
「給我一分鐘,我找個東西。」應該放在這里……
什麼東西,瞧她快把抽屜翻爛了,連陳舊的餅干盒也從桌子底下撈出來。
「找到了,就是這個,我當時不小心一腳踩上,以為是別的傷患從指間滑落,本想一會兒送到櫃台招領,但是我看見你……」
一具仿佛了無聲息的破布女圭女圭,手骨穿皮折成不規矩狀,臉上、手臂、小腿滿是灰褐色灼傷,鮮血溢滿白色枕單。
她以為她死了,心口一陣抽窒,不敢相信躺在推床上的蒼冷軀體竟是許久不見的好友。
「我只想著救你,無暇他顧,隨手往醫生袍一放,接著就送你回國。你讓我足足忙了三個多月,這顆吊著的心才放下。」這也是她放棄法醫工作,決定朝人出發的關鍵點。
和死人為伍非常有意思,它們不會開口,任其擺布,不需要麻醉,也不用簽什麼同意書,一刀劃下,是現成的人性玩具。
但當解剖台上的亡者面容是她熟知的親人時,她發現她更想要他們活著。
「一枚……白金戒指?」不是十分起眼,可是……
「不值錢,所以我也沒有當一回事,隨便這個地方一扔,久了也忘記有這碼事,不過你看看內側刻的字。」一行細小的字體。
「吾愛,克萊兒……吾愛……」倏地,她臉色蒼白如雪。
是她嗎?是她嗎?她的婚戒。
董知秋不確定戒上刻的名字是不是指她,她只覺全身戰栗,發寒地想找回遺失的回憶。
***
「不要發愁,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想知道當時的經過,濃情會有辦法查出來的。她是查案高手,不過最直接的方法是找上那個男人,讓他一五一十地告訴你。」秦雪緹的聲音逐漸飄遠,在風中慢慢淡去。
第5章(2)
把自己關在高以菲住處的董知秋誰也不見,也不和人說話,死寂地握著樸實無華的白金戒指,思緒亂如解不開的毛球,越纏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