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惱的葉妍先是愕住,繼而面上發熱地想甩開他搭放在臂膀的手,不想跟他有任何肌膚上的踫觸。
濃眉輕揚,他笑得別有深意。「你沒發覺腳下一陣冰涼,似有什麼纏住足踝?」
「不過是雜草罷了,一腳踢開不就得了。」她作勢要提腿一踢。
「別動!」冷聲低喝,她頓時僵硬如石。「你自個兒低下頭看個仔細,別說我誑人。」像她這般迷糊,居然還能平安的活到今時今日。
「什、什麼?你不要嚇我,我……很怕長長的……」她手心發冷,直冒冷汗,眸光遲遲不敢低下。
偏偏越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那種異樣的感覺就越明顯,葉妍清楚地感受到有條「粗繩」攀勾著她的右腳,蜷縮似的卷起一圈圈,冰冰涼涼的。
這不是她以為的長草,草不會蠕動……
「你不是什麼都不怕?看來有些言過于實了。」看她整張臉發白,他突然心情大好。
「你……你要去哪里,回來呀!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她眼神慌亂,發顫的唇瓣抖個不停。
他雙手環胸的笑眸冷睨。「你忘了剛說過的話嗎?要我離你遠一點,我正要順你的意,免得你又口口聲聲咒罵我。」
「把……把牠拿開……」她臉色慘白,一副快哭了的可憐模樣。英雄為五斗米折腰,她葉妍只是個柔弱女子,為了一條蛇低頭。
「你在求我嗎?」他故意一頓,身形穩立如山,不動。
咬著牙,她淚水盈眶。「請你幫個忙,二少爺,我葉妍算是欠你個人情。」
「听起來不太有誠意。」他有意刁難,樂見她低聲下氣的哀求。
「難不成要我下跪,指天立地發誓?」她不敢動,氣得全身都在抖。
「那倒不必,只要你答應到繡坊為我工作即可,否則就恕我愛莫能助啦。」他說得現實,一點也不在乎她會不會遭蛇吻。
「你趁人之危……」不是君子。
「是嗎?那我也不用浪費工夫和你閑嗑牙了,你自個兒好自為之,過些時日若沒在城里听見你的消息,我會通知官府的人來收尸……」
李承澤果真轉身就走,越走越遠毫無回頭之意,昂藏身影悠哉的緩步而行,彷佛身後並沒有人正面臨生死關頭,他想依往昔慣例逛了一圈後便要回府。
見他當真不理人,順長背影逐漸遠離,又急又慌的葉妍哭著喊,「好啦!好啦!你先救我再說,我……我認了……」可惡,欺負人嘛,她這口氣早晚要討回。
足下一頓,李承澤薄唇輕揚的往回走了兩步。「早些認份就不必受驚嚇之苦了。」
「你!廢話少說,快把牠……呃,挪開,我不要牠把我的腳當樹窩纏……」好惡心,她回去一定要用香花泡澡,浸上個把時辰。
李承澤什麼也沒做,只用近乎嘲笑的語氣一諷。「看來你也沒有想象中的靈慧嘛,那小蛇早就不知爬行到哪了,你還嚇得臉色泛白,手腳僵硬得像根木頭。」
「你……你耍我?」大氣一吐,她低頭仔細瞧著,哪兒還有小蛇蹤影。
他臉上表情沒笑,但卻讓人感覺到他笑得狂妄。「記得明日一大早到繡坊上工,我等著你來。」
危險解除了,葉妍捏鼻子,朝天一哼。「哈!你慢慢等吧!本姑娘才不甩你,對你這種人不用守什麼信用,等你哪天納十個、八個美妾,我媒人錢算你便宜點,當是還你人情。」
一溜煙,她跑了,留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還有一個望著她背影久久的男人。
第三章(1)
「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黃梨木方桌上落下重重一掌,筆架彈起,硯墨四散,橫排整齊的賬冊如山倒,一本本成扇形攤放,飛揚的紙張飄揚落地。
哀著白須的老賬房鎮定如常,氣息平穩不見慌亂,神色自若地扶起倒了的筆架,再將硯台石墨收回原處,慢條斯理地收拾遭弄亂的黃皮本子。
他的表現不疾不徐,不驚不懼,恍若入禪的老和尚,波瀾不興。
可他越是若無其事的平靜自持,來者越是忿忿不平,火冒三丈,充滿怒氣和憤慨的雙眼蒙上血絲,紅得叫人心驚。
「每一房,每個月例銀早在月初就已發放,依照固定數字清點完畢,帳目上記載著一清二楚,不可能有所遺漏。」有他守著,一分一毛都不得多領。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你這個死奴才,我要用錢還得經過你同意不成!」這半個身子進了棺材的老頭也敢和他作對,向天借膽呀!
老賬房重新磨墨,謄寫當日開銷。「二少爺吩咐了,除非有他允許,否則誰也不能私下挪用銀兩。」
「少給我拿著雞毛當令箭,李承澤那小子憑什麼不許我用錢,我也是李家子孫,誰敢阻止我取用李家錢財。」哼!他可是李家長子,萬貫家產應該落入他手中,豈有嫡庶之分。
「大少爺,請體諒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不敢僭越,規矩就是規矩,無法因你一人破例,否則上頭怪罪下來,小老兒的差事就不保了。」唉!為什麼大少爺不捫心自問,反省反省他做了什麼令人心寒的事。
李老爺與元配夫人原本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愛侶,感情甚篤,恩愛恆常,在當時羨煞不少才子佳人,蔚為地方上美談。
可是結婚多年,始終膝下無子,迫于老太君急于抱孫的壓力下,又娶了一茶莊女兒為妾,期望能開枝散葉,傳宗接代。果真二夫人入門沒多久便傳出喜訊,李府上下歡喜不已,等著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誰知在妾室大月復便便之際,大夫人也有喜了,兩位夫人在同年產生麟兒,一舉為李家添了二孫。
只不過李老爺原本就與元配妻子鸛蝶情深,而小妾是不得不納的生產工具,因此兩人所生的孩子也遭遇不同的待遇。
李承恩雖是長子,但因為是庶出,所以在地位上略遜一籌,空有大少爺之名卻不受重視,學識能力也不如弟弟,常仗著李家聲勢在外胡搞生事,包養女人,揮金如土毫不手軟。
而次子李承澤則不同,從小就知自己責任重大,勤學四書五經,鑽研經商之道,自律甚嚴,推己及人,厲行用人唯才,不許有一絲馬虎。
李承恩風流,不務正業,鎮日游手好閑,好逸惡勞,寧可醉臥美人膝,笑擁艷妓名伶,也不願付出勞力獲得報酬,他以為李老爺百年之後,李家財產將為他所低有,于是不知節制,大肆揮霍。
李承澤礙于外貌因素,少與人往來,知交不多,但他善于謀略,精于商道,在李老爺生前便已插手商運,進而擴建李家的事業版圖。
一弱一強,一虛一實,優劣立現。
「我為什麼要體諒你,你這狗仗人勢的賤奴,你的上頭不就是我,我是你主子,你敢不承認?」蠻橫無禮的李承恩揚高嗓門,存心以勢凌人。
遭到涎沬洗面的老賬房面不改色,將墨色未干的紙張往前一推。「大少爺若有急用請立下字據,由下個月例銀扣除。」
「好個老賊,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別以為他拿他沒辦法,真把他惹毛了,那把老骨頭他非把它拆了,讓他休想再坐得端正。
「小老兒不敢。」就算心里真有些看輕,但食人米糧,他也不會開口。
「我看你不是不敢,而是有人撐腰,想讓我一輩子翻不了身,只能仰人鼻息過活!」李承恩恨恨地將借條揉成一團,丟棄在地,惡狠狠地橫眉怒視,哼,遲早有一天,他會讓所有人看清他們錯得有多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