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搔了搔耳,笑得靦眺,「睡覺。」
睡……睡覺?她居然說得出口,還有那是什麼笑容?他又不是在稱贊她!
「錯。」
「錯?」嬌惑地眨眨眼,她以頭輕靠柱子保持清醒,但還是想不清楚哪錯了,昨晚他咳的時候,她真的很認真的想睡覺啊。
「我是說妳做錯了,妳該過來探查我的情形,生火熬藥,在我床榻前看顧我一夜,直到我睡得安穩為止。」他以往每個丫鬟都會這麼做,雖說後來都會讓他厲言趕走。
盎貴一听,嚇醒了,不顧身份的哇哇大叫,「嘎,那我不就不能睡了?」
「沒錯,主子有事,妳就得站上一整夜,沒有我的吩咐,妳一步也不準離開。」他真懷疑這小豬仔真像張管事說的伺候過其它主子?要不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聞言,她又是一臉委屈了,「可是我會很想睡覺,而且站著睡很不舒服……」
「誰準妳睡了?誰管妳舒不舒服了?主子沒闔眼,妳就得張大兩顆骨碌碌的眼楮給我候著,哪有丫鬟比少爺好命,妳當妳是來享福的嗎?」
她嘟起嘴,小聲的碎念,「是喔,那少爺干麼不多喝點藥,晚上別咳不就好了,我會想睡又不是故意的……」
他眉一揚,「妳在嘟嚷什麼?有話說大聲點。」
「沒……我是想問少爺,你要起床了沒?」好,不睡就不睡,畢竟民以食為天,有主子才有食物,所以主子跟天一樣偉大,她會盡量努力伺候的。
盎貴睜大圓亮杏眸,暗自鼓舞自己,而圓圓的臉蛋像是大而亮的杏色珍珠,鼻翼微翕呼著氣,鼓鼓的雙頰活似漲氣的河豚,她神色認真得叫人忍不住噴飯。
歐陽靈玉由紗帳往外看,就是看到這樣活靈活現、斜倚著柱子的肉丸子,害他罵人的話出不了口,只能忍住氣,「富貴,現在是什麼時辰?」
「寅時剛過,少爺。」天剛亮,灶火剛生……奇怪,少爺是不是真的比她還笨,怎麼這些天她每回都這時候來,他還要問?
他咬著牙,一字一字的說道︰「我不是交代過妳不到午時別來吵我嗎?」
「咦?」她怔了一下,晃腦想著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嗯︰……好像、似乎、大概,喔,應該有……有說過……」
不敢確定的她小聲的一應,脖子縮得只剩下一指寬度。他聲音再沉兩階,黑眸中布滿陰郁,「應該?」
「好啦,有說過、有說過。」這次她終于看出他臉色不好,急忙應好,「少爺,你不能再賴床了,富貴幫你洗臉好不好?」
認為自己已經乖乖應好,少爺應該滿足了,富貴盡責的擰了條面巾,站在他床頭邊等著要伺候。
歐陽靈玉臉一黑,有種自掘墳墓的感覺。「我是少爺,我要睡到地老天荒妳也不準催,妳到底听懂了沒?」
他還沒見過反應比她遲鈍的丫鬟,盡避這些天他發怒、他大吼、他拿杯子砸人,可她不但一點驚懼的表情也沒有,反而幫他倒水,問他要不要含點潤喉的華片,然後默默地拾起碎片,也沒跟張管事告狀,就這樣傻傻的承受。
第一次,她讓花瓶砸傷了口子,在額頭上,她笑笑的說不痛,連藥也不擦的任由鮮血往下流,自此,他發火時不再往她身上砸東西。
第二次,他故意打翻了一碗雞湯,濺出的湯汁燙紅了她白女敕女敕的手背,她吭也不吭一聲地甩甩手,連忙又換了一碗新雞湯,後來,他翻東西會記得翻遠一點。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入府不過幾天,她全身上下的傷口居然多到讓他感到不舒服,害他現在也頂多嘴上罵罵而已。突然,他有點無奈,他才是少爺,卻對自己的丫鬟沒轍。
「我、我听懂了,可是我時間一到就會自動醒來嘛。」接著,她壓著正咕嚕叫著的肚子,神情像是要哭了,「而且,少爺……富貴一醒來肚子會餓。」
「餓了就去用膳,這點小事也要我教妳嗎?」又來了,又拿出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覺得真欺負了她。
「我……我……」富貴哭喪著臉,好不委屈的模樣。「可是管事伯伯說下人要等主人用完膳,沒事吩咐了才能去廚房吃飯,那少爺不起床不用膳,富貴要什麼時候才能吃飯?」
少爺每次都好晚起床,前幾天也是不顧她勸說,拖了好久才讓她伺候,伺候完又倒頭睡回籠覺,倒霉的就是她,時辰這麼一拖,辰巳交接時,廚房不再供應奴僕膳食,她就得餓肚子。
「妳不要告訴我這幾天妳都沒用早膳。」臉一抹,他也不睡了,起身下了榻。他向來不用早膳,一醒來大多是正午,這規矩掌廚的都知道,所以不會為他備早膳,而他洗雲居的下人會自行解決,從來沒人問過他這個問題。而她,是他打娘胎的唯一例外,該記的記不牢,不該記的奉行不悖,老把他的話當馬耳東風,左耳進右耳出,對張管事的話還記得多了些。
「徐大娘帶我進府前給過我幾塊餅,本來是想應急吃的,可是昨兒個都吃完了。」餅雖然硬了點,但多嚼幾下就有香甜味了,所以她也是挺舍不得吃的,連剛進府那天都沒拿出來,可是這些天早上真的太餓了,她才會忍不住拿出來吃。
「妳……妳……」歐陽靈玉無言以對,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第一次有股很深的無力感,還是因她而起。
「本來我也想趁昨晚多吃一點,肚子吃得飽飽就不會吵你,可是奇怪得很,我跟平常的用膳時間一樣到了後堂,里頭卻一個人也沒有,只剩半碗飯和一些菜汁,我吃不飽。」早膳沒得吃,晚上又吃不飽,一思及此,富貴的眼眶又紅了。
「什麼?」瞇眸,他立即知曉是怎麼回事,這傻丫頭才進府不久,加上性子憨,肯定是會讓人欺負,但他還真沒想到,這些個惡奴敢欺到他屋里的人。
「……我只能菜汁泡飯趕快吃一吃,想說等天亮了再吃少爺剩下的飯菜,我很好養,什麼都吃,少爺每次吃剩的一堆東西都是我吃光的。」她驕傲地挺起胸膛,表示自己很懂事,不給主子丟臉,但不一會眉頭又皺起。
「所以少爺以後能不能早點起床?不然我等少爺的剩菜都要等好久。」
「妳這丫頭,真是……真是蠢得讓我想指死妳,誰叫妳吃剩菜剩飯?」幾時服侍他的下人會沒飯吃,照規矩他們的伙食可比其它院落的僕從還要豐盛。
伺候脾氣古怪的他是件苦差事,加上不時病痛纏身得要人時時照料,所以凡是在洗雲居做事的人,一律薪餉加倍,膳食全是新鮮食材,以優厚待遇留住下人。
「不吃剩飯剩菜要吃什麼?」富貴一臉惶恐,驚懼地睜大瞳孔,少爺不會小氣到讓她吃剩菜也不肯吧?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飯吃,餓肚子的滋味真的很難受,她到現在都沒忘記,所以她听話又努力,就是不想再挨餓受凍。
小時候的事她記得的不多,只記得她原來是有爹娘的,他們一早笑咪咪的去捕魚,回來時卻是被抬進家門的,還記得隔壁的李大嬸紅著眼眶說他們死了,死了?她那時一知半解,但也跟著哭紅了眼,因為爹再也不會給她零嘴,娘再也不會煮拿手菜讓她嘗。後來,她們一家四姊妹把自己賣了,漸漸的,她也快忘了姊姊們的長相,只記得大姊很溫柔會哄她睡覺、二姊會陪她玩、三姊會……會……她忘了。
她剩下的記憶都用來裝載餓肚子時有多不好受,所以她很怕餓,要是不給她飯吃,她肯定會哭到眼楮都瞎了,啃自己的胳臂止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