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桌案,向站在上面的小狐狸伸出短短的小辦膊,「抱。」
「哼。」小狐狸扭頭,它可是修行了百來年會說話、有道行的大狐狸了,怎麼能讓一個還沒到七歲的小表頭抱著玩?
即使當初它與冬離會留在這里的原因便是因為小小的童鬼抱著它不肯放手,直到最後美美地睡了過去。
哼,怎麼可能再讓這只小表抱著玩,小狐狸想著,起腳欲跳走,卻驟然被人扯著脖頸處的毛拎了起來,腳下一空,身體也飄了起來,下一瞬間,小狐狸被輕輕放在了童鬼的懷里。
「給你。」冬離對著童鬼道。
「喂,冬離……」小狐狸一怔,而後在童鬼懷里掙扎,嘴上不平地叫著。
可惜冬離並不理它,轉身踏了出去,站至在小前廳門外呆了許久的楚君辭身旁。
「楚姑娘要出門?」冬離聲色淡然地問,視線並未看向楚君辭。
楚君辭淡淡一笑︰「我想出去看看,一個人生而無所依,死後總要有個歸處,他們都是死在異鄉的無名客。人死如燈滅,什麼貧富貴賤都不再有,生前再不堪,做了鬼都是一樣的,輪回誰都逃不掉。」快兩百年了,由她引到冥府的魂靈不知繁幾,在她眼中看過的事不知繁幾,世間紅塵千萬丈,到頭終歸不過是場虛無。
「道法自然。」冬離緩緩吐出四個字。
楚君辭斂頭輕笑,眼角向下彎出一個弧度,仔細看去會發現她的眼眸其實生得十分漂亮,微笑或思考時有種極自然的雅致風韻流出。
「道長說的極是。」長長的一段話,听入他耳中,不過是極簡單的四個字。
楚君辭斂著頭,是種極自然的看似順從卻又非常曖昧的姿勢,因為她說話的聲音太輕,她的動作太柔順,但你看不到她的神情,並不能確定她回應你時有著幾分真心……
道法自然。
低斂著頭的楚君辭眼角泛著笑意,心上無來由地泛起一陣陣漣漪。
楚君辭頗感意外地覺得這道家素來掛在嘴邊的四個字異常熟悉,好似早就有人刻在她心版上,無意間以手指輕擦而過,這四個字便會顯露出來。
但……她卻憶不起是誰將這四字刻在她心版之上的。
疑惑與茫然在眼中閃過,楚君辭習慣地笑了下,何必費神去想呢!想得再久,她仍是記不起那個極力想要記起的從前,追求的過往。
白茫茫的不僅是雪後的封州城,還有她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地方。
地上的白雪映著日光晃得人眼睜不開,楚君辭回頭瞥了眼在廳內抱著小狐狸一起窩在椅子內不知在喃喃什麼的童鬼,舉步向外而去。
冬離站在原地,看著楚君辭青色的衣裙在冬季寒冷的風中輕擺,直到此刻才注意到,楚君辭乃是一身少婦的打扮。
眉微微皺起,冬離看著那個輕輕拉開院門,邁步走出去的縴細身影,淡灰的眼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
第三章道長與孤魂野鬼
楚君辭沒想到冬離會跟著她一起出來,但兩人並肩而行,她也沒有說什麼。
街上的積雪極深,踩下去,瞬間包住她的小腿,不消一刻,小腿便被融化的雪水浸得冰涼。
楚君辭卻沒半點感覺,她是只死了太久的鬼。
久得連作為人時的一切感知都要丟失掉。
楚君辭漫不經心地走著,想著,看著街道兩旁緊閉的門扉。
冬離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不主動開口,也不說楚君辭在這樣的天氣里出門,只為尋找那可能成為孤魂,而無鬼差願意為之引路的幼小童鬼有何意義。
每個人做事都有他們自己的理由,人死魂猶在,鬼魂自然也有他們會有的執著,何況是楚君辭這樣在陽間流連了太久的鬼。
她在這世間停了近兩百年,必定有她想要做的事。
「道長第一眼看到我時,是否想將我打得魂飛魄散?」楚君辭突然開口問。
冬離略怔了一下,緩慢地搖了下頭。
「那便是懷疑我收留童鬼的居心?」楚君辭再問。
「沒有。」冬離看了楚君辭一眼,淡淡地回道。
楚君辭眨了下眼,「那道長是否對我這只鬼本身有所懷疑?」
輕皺眉頭,冬離淡色的眼中有著不解,無聲地看向楚君辭。
楚君辭輕笑了下,「那道長為何會選擇留下?」即使出現在她的小院中是恰巧,但留下卻不是巧合。
而且她還沒有眼拙到看不出眼前的道者非仙、非妖、亦非精怪,更不是如她一般的鬼魂,他是人。
一個凡胎,卻活得比她還要久的人。
也許,他真的應該被稱為道者,修道而無為,長存于世的道者。
而這樣一個修道有成,法術精深的道者,為何會停留在一只鬼的家中,著實令她不得不做他想。
「我只是想留下看看。」冬離直言道。
「道長想看什麼?」楚君辭可不會被這般模稜兩可的回答敷衍過去。
現今是亂世,到處是軍隊與流民,血腥與死亡,王朝的建立與滅亡,這樣的情形有什麼值得看的?她可不認為冬離是有心成為亂世英雄,助他人登上帝位的人。
也許遇到對的人來求他,冬離真的會入世助人,但他不是會主動出手的,道者無為,身處世外。
心,也同樣在世外,不沾塵俗。
「人。」更加曖昧不清,又簡單至極的一個字。
楚君辭聞言倒是詫異地停了下腳步,轉首掃了冬離一眼,他的眼神在陽光下透明得好似不存在,平靜地映著周圍的一切。
淡淡一笑,楚君辭道︰「只怕現在這城里鬼要比人來得多。」
早年城內的青年都被抓去當了壯丁,然後是一批批的流民到來,又因為各種各樣的緣由一點點地死去,到現在封州城中多是老弱婦孺,人少得可憐。
冬離未再接話,默然地與楚君辭繼續向前走,心中卻再清楚不過,楚君辭不信他的話。
他們在封州城內外走了一遍,身後留著長長的、深深的兩排腳印。
積雪過厚,淹埋了一切所能看到的人或物,即便地上躺著流民的尸體,她也無從知道,四野空茫,竟連一道走失的魂魄都沒有。
輕輕地吁出一口氣,楚君辭站在城門外,從城門往左手旁走不遠,便是她撿到家中那只童鬼的地方,而他的爹娘現在只怕已經入了輪回,再也尋不到蹤影了。
「我騙了他。」楚君辭輕聲道,這句話說得莫名。
冬離看了她一眼,「你沒有。」
「嗯?」楚君辭平靜的臉上閃過詫異,因為冬離的聲音雖平靜,卻輕柔,似安慰,卻淡得太過,讓她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他實在不像是會寬慰別人的人。
「就算他們同死,同過了奈何橋,也終成路人。」現實而不留情的話,用他的語氣說來,依然如此的穩定,不帶起伏。
苦笑一聲,楚君辭覺得自己方才一定是產生了錯覺,「道長說的極是。」
輕輕地皺了下眉頭,「你覺得我太殘忍嗎?」冬離問,他听出她簡單的六個字間夾著的輕諷。
「不是,只是……」只是什麼呢?楚君道開口的瞬間突然怔住了,到嘴邊的話停頓住,她想說什麼?
她想說,道者本就如此,非是無心無情無念,只是道者習慣了去遵循自然之法,不去強求,只為成其大道。
她如此說並沒有錯,但為何要這樣說?這番說辭好似她十分了解修道之人一般,可……事實上冬離是她第一個真正接觸過的道者,可他們這兩日說的話未提及道法半分,那為何她會覺得道者就應是遵大道而行的人,就應是心如明鏡,不貪不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