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有情結並非近年來的事,兩人同屬坊里名氣最響亮的兩大美人,一明艷動人,嫵媚多姿,一冷艷逼人,出塵綽約,全是客上點名的嬌客。
但畫兒猶勝一籌,因她是年滿十五的清倌,尚未雨露承歡過,更顯其嬌貴,不少和雲綠雩歡好過的恩客最後都會較捧畫兒的場,對她的迷戀更勝于輕解羅衫、笑向檀郎唾的自己。
「喲!這位公子,你沒听過我們綠雩拿手的名曲,怎麼知道她的箏樂不誘人呢?你喲!就惦著心窩听仔細,別錯過人間難有的絕色。」
風嬤嬤意有所指的將美人兒推向他,勾起粗壯的蓮花指斟酒一杯,意要留住斌客。
「這位大嬸,在下並非來此尋歡作樂,我是錯入貴坊……」
一顆、兩顆、三顆剝好皮的葡萄往他嘴里塞,他話到一半就沒了下文。
「什麼大嬸,奴家姓風,你叫我一聲風嬤嬤便是,本坊美女如雲,佳麗過百,環肥燕瘦都有,讓你來過以後還想再來。」哇!好大的竹形玉佩,可見價值不菲。
風嬤嬤盯著他頸上以細繩串起的翠玉,貪婪地咽咽唾液。
她是……嬤嬤?紫竹清朗的眼閃了閃,笑得極淡。「我沒有銀子。」
「咦?沒有銀子……」笑臉僵了僵,她看向他一身衣飾,復又開懷揚高尖銳的笑聲。「呵……無妨、無妨,我們也收銀票。」
「銀票?」他露出抱歉的眼神,揚了揚兩袖清風的手。「銀票是什麼東西,和銀子有何不同?」
他看過百姓用過錢,銀子比較少見,通常大戶人家才拿得出手,能讓他見識的機會不多。
銀票他是真不曉得為何物,他們天界不用貨幣,想要什麼彈指便有,不需要汲汲營生。
「你沒有銀子,也沒有銀票,那你打算白嫖嘍?」風嬤嬤一揚手,要人先把酒菜撤下。
一听白嫖,紫竹的神色微露困惑。「嬤嬤的言語在下不甚了解,我乃雲游四方的修道者,不近。」
「可你進的是妓院,修心修佛不修身。」明明把青樓當大街逛,還敢睜眼說白話。
「我以為這是一間客棧,我找的是岳陽樓。」偏偏它早就不存在了。
「呵呵,公子真會開玩笑,我這間織女坊都開了十年遠近馳名,你這番托詞未免太牽強,想賴帳不成」待會非剝光他不可,長得一表人才卻是個無賴。
「我有十五年沒來……」
一陣粗嘎的大笑聲硬生生地切斷他未竟之語,一張大花臉瞬間變得鄙夷不已。「十五年前你才幾歲呀!想誆我風嬤嬤嗎?」
「不……不是的,我……」該怎麼解釋才好呢?他心一急,撫向腰間的暗袋。「如果我給你一錠金子,能否見彈琴的姑娘一面?」
「金子?」她狐疑的眯起眼,考慮他話中的真實性。
紫竹取出栩栩如生的小金豬放在桌上。「這是一位友人所贈,希望能令你滿意。」
一見黃橙橙的金子,風嬤嬤毫不猶豫地搶過來,放在齒間一咬。「喲——大官人,有這寶貝你早點拿出來嘛!瞧我失禮的。」
撤下的酒菜又重新布上,她笑得好像挖到金山銀山,樂得嘴都闔不攏。
「那位姑娘……」他嘴上始終掛著彈琵琶的女子,氣得一旁的雲綠雩臉都綠了。
一代名妓難得為一名男子動心,他卻滿口別的女人,無視她的美貌和嬌媚,對一向自視甚高的她來說簡直是一大羞辱,她怎能忍受此無禮對待
「公子,奴家的琴藝只應人間有,天上絕無,何不讓我好好的服侍你,一飽你耳福。」她媚笑地偎近身,綃紅流星指柔媚地往他胸口一撫︱︱
「哈∼哈啾,你……你的粉抹太厚了,我……哈啾!炳啾!太濃、太嗆了……」天哪!人間地獄,難怪天上的神仙畏于貶凡,認為是可怕的懲處。
「你……你敢說我波斯來的名貴香粉太濃嗆,你……你真是不解風情的牛!」她那些財大氣粗的恩客就愛這個味,直要她多抹些。
「在下不是牛。」他在心里說著︰我是紫竹童子,看守觀世音菩薩的紫竹林。
「你……」他居然毫無憐香惜玉之意,一點也不為她美色所惑。
「夠了,綠雩,別忘了你的身分,上門即是客,由得你放肆嗎?」不知輕重的賤人。
風嬤嬤一聲冷喝,向來高傲的雲綠雩明顯瑟縮了一下,頭一低不敢造次。
「對了,公子,還沒有請問貴姓?」
「貴姓……」他思忖地抬頭,不意望見門上貼的獸形花紙,隨即說出,「年。」
年獸。
「喔!是年公子呀,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今兒個不方便,可否改日我再替你安排安排,今兒個就挑你看順眼的姑娘作陪。」總而言之,她一定要賺到他那只重達五兩的小金豬。
「不,得是今日,我只見她一面,不多打擾。」過了今天,他不知道是否還能待在城里。
因為他和眾仙子約定的時日已到,雖說她們至今尚未現身,也未送來消息,不知發生何種變故,他甚為憂慮,擔心她們遭逢不幸。
青蓮倒還好,她有能力照顧自己,不需太過操心,綠柳行事沉穩,知進退、明事理,也理應無事,他煩心的是貪吃的瓶兒和迷糊的淨水,她們不管在哪里都是惹禍精,一個不慎惹了事該如何是好?
「哎呀!你真固執……」風嬤嬤看了看黃得耀眼的金子,想要它又怕壞了自己定下的規矩,舉棋不定。
人心的貪嗔痴怨她四樣俱有,牙一咬就把沉甸甸的小豬仔往懷里收,一張勉為其難的干笑臉微揚,領著他往後院走去。
琵琶聲未停,麻子臉的元寶不听音韻,趴在花桌上睡得昏沉沉,口水直淌,渾然不知屋內除了她以外,還多了不請自來的客人。
「這琵琶你不能再彈了。」
一陣風掠過,清冷如艷的佳人怔了怔,不解手中為何空無一物,剛剛正在彈奏的樂器竟然不翼而飛,快得僅在眨眼間。
耳邊傳來溫潤如玉的嗓音,她像被線牽扯的人偶,極其緩慢地移動無神的眼珠,看向逆光處修長的身影。
不,與其說她看的是人,不如說她盯著他掌中所托扶的琵琶,血玉雕成的琴身泛著紅光,在他手中更顯妖艷,仿佛要滴出血似。
噫!為什麼她心口有種疼痛的感覺,似乎有雙無形的手揪著,讓她快無法呼吸,左胸也窒悶得隱約感到針刺的抽痛。
很奇怪的,她莫名地想落淚,鼻頭微酸,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體內竄動,暖暖地,不帶敵意,讓她不由自主地想去捉住。
「為何我不能彈它?」這把琵琶跟了她十五年,打從她出生便伴在她身邊。
「因為沾了邪氣。」不干淨的氣息會導致人氣漸弱,病痛纏身。
「什麼邪氣你在胡說什麼,這可是我花了大把銀兩打西域高僧那買來,你別不懂裝懂,嚇壞我家姑娘。」他當他是誰呀!能一眼看穿其中的古怪。
風嬤嬤語氣急切地大罵,一把搶回紅玉琵琶,眼神閃爍像要掩蓋什麼,聲疾語厲地不假辭色。
「應該說邪靈附身,卻又不甚凶惡,我想它並非出自西域高僧,而是邪僧在上頭施了法,困住了兩道死靈……」他听見悲切的嗚咽聲。
「夠了、夠了,你說要看我家姑娘,原來是一堆邪說歪語,你快滾,別給嬤嬤我觸霉頭。」她臉色大變,急著把人趕出去。
「我說的是實情,那把琴染上了人血,才由白玉轉為血紅,它會吸食人的精魄。」長期下來定損及人身。
「這是……血」畫兒呆滯的神情多了一絲訝異,有股腥臭味沖過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