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她別無所求。
應該說她不知道還能求些什麼,在她倒數的時間內,求得再多也是枉然,徒無謂的遺憾,累人累己都不是她所願見。
所以她什麼也不求,人沒了自然不會想東想西,要求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的東西自尋煩惱,患得患失地想得到更多。
從她第一次進醫院開始,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一般的小孩子,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喝甜甜的可樂,也不能吃肯德基炸雞,更不允許玩溜滑梯,俯沖而下的沖力會造成心壁緊縮,她狹小的心脈也會跟著一縮而無法將心髒的血送出去。
曾經她也怨過父母為何給她這樣的身體,當別的小朋友在操場上玩球,繞著教室追逐時,她只能安靜的坐著看著,無法成為他們的一份子,被排除在一個又一的小圈圈外。
可是在看到兒童心髒病房里,那許許多多和她相同病情的孩子,她反而不覺得孤單了,因為他們都跟她一樣,非常努力的想活下去。
雖然有些人已經不在了,但他們看生命奮戰到底的精神值得學習,即使希望渺茫到絕望地步,可是只要不放棄,總有放手一搏的機會。
「如果可以的話,請保佑我姐姐,她的情路一直不順,為了照顧我這不健康的妹妹她犧牲很多;幾度和男友分分合合,因為我的病而始終無法定下來,她愛得很累,也辛苦……」
嘖!她是不是求錯神了,上帝是不管姻緣,她該去月老廟求求,也許還能求得一條紅線,把那對要分不分的討厭鬼綁在一起,省得他們耦斷絲連糾纏不清。
人類的情情愛愛就是這麼麻煩,老在那愛來愛去了無新意,像他家老大、老二、老三就不太聰明,學人家談什麼戀愛,談到把心倒貼給人家還自大得意,嘲笑他是沒人要的偽天使。
哼!天生長這模樣能怪誰,父母的基因不好才會產生他這個變種,他們以為他喜歡當個天使嗎?自始至終他的羽翼仍是黑色的。
抱著一頭豬的雷恩停在楊恩典身後一尺高處,好奇地偷听她和上帝的談話。
「大哥的工作雖然很順暢,近期內可望升遷,可是他和梅姐鬧得很僵,瀕臨分手的地方,當然也是為了我,梅姐希望自己在男友的心目中是佔第一,不願男朋友老為了送生病的妹妹去醫院而冷落她,每次在約途就丟下她……」
怎麼又是感情問題,她有完沒完,自己的命都快沒了,還有閑功夫去插手別人的閑事,她真是活膩了,沒事找事做。
喂!你做什麼,讓她把廢話說完不成呀!人家就只剩下一口氣等你收了,有必要操之過急嗎?
雷恩的手一揮,一道手拿巨鐮的黑色影子飛也似地倒退,直到牆角才穩下步。
「不過最叫我放心不下的是爸和媽,他們已經不年輕了,昨天媽叫我幫她拔下一根白頭發,我的心不由自主的拍了一下,曾幾何時他們臉上多了好幾條皺紋,白發越來越多,讓我害怕來不及孝順他們。」
白頭發很稀奇嗎?人類就是這麼愛操心,低等生物的宿命本來就有生老病死,難不成還能成妖,一輩子不老不死,當個活疆尸。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叫德拉斯伯爵吸光他們的血,讓他們的轉化成吸血鬼,從此晝伏夜出不怕擔心死之的問題。
听得興味十足的雷恩一踢開撲向後背的黑影,身子一低干脆席地而坐,側看喃喃自語的女孩,一時間覺得她很美。
當然不是雷絲娜那種狂放、野性的美,令人驚艷到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如此艷容,也非雷恩娜沈靜淡漠的美,給人神秘至極的感覺。
楊恩典的美很飄緲,像一抹風中的薄霧,輕輕緲緲地,不帶一絲重量,彷佛從雲霧中生出來,又將回到雲霧里,沒人捉得住輕的霧氣。
她的人是真實存在的,讓人感到她是透明的,隨時隨地有可能從身邊消失,即使捉手中仍無法阻止她的離去。
「……慈愛的天父,听我說了這瑣事禰一定很煩吧!我知道有些事還是得靠自己解決,不過從嘴已說出來我覺得輕松多了,不好意思再叨擾禰的時間,禰得去幫忙比我更需要禰的人,我……」該走了。
她答應了人家月底要交貨,不能熬夜的她起碼得七個工作天才能完成手上的作品,她沒有多余的空間可以浪費,盡早趕出來免得來不及。
捂著微微抽痛的胸口,呼吸不順的楊恩典忙取出隨身攜帶的藥罐,倒出二粒白色樂丸含在口里,混著口水一起吞咽。
她不跟上帝賭那個萬一,因為她輸不起,能活一天她就堅持活一天,不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接觸死亡的次數多到她沒法數。
「妳就沒有願望要實現嗎?」一見她準備離開,還在興頭上的雷恩忍不住開口。
「咦!誰在說話?」近在耳邊,不見人影。
舉目張望,空蕩蕩的教堂只有她一人,根本看不到第二人,怎麼會有男孩子的聲音。
八成是她听錯了,把風吹過風管的回音當成人的聲音,她現在不只心髒有毛病,連耳朵也該去掛個病號,讓醫生徹底檢查清楚。
唇畔微揚的楊恩典暗笑自己的多心,旋緊藥罐收好,打算起身。
可是奇怪的事在此時發生。
明明空無一人,她感覺有人壓住她的,似有若無的在她上游走,不讓她有任何動作,繼續維持她原先的姿態。
若說不驚不慌絕對是自欺欺人的話,即使她早就做好迎接死之的準備,但是這等怪事還是頭一回遇見,她能鎮定至此已屬難得,沒人知道她的手冰冷得嚇人。
「這里除了妳此外就只有一個男人,妳說我是誰。」唉!臉色蒼白地像個鬼,她到底想嚇誰呀!
喝!不驚!不驚!魔比鬼高一等,他要拿出魔族男性的氣魄。
看她臉上無血色而受到驚嚇的雷恩拍拍胸脯,雙臂忽地一緊,差點箍死供他玩樂的粉紅豬。
呿!她的心中只有那個老家伙嗎?「不!我是許願精靈,專門為實現妳的願望而來。」
「許願精靈?!」天底下有這種東西?
「怎麼,我隨便說說妳也信呀!要是真有許願精靈,我會先去捉一只來玩玩。」也許她也不聰明,屬于笨蛋一族。
聞言的楊恩典不以他的捉弄為忤,反而輕聲一笑。「不,我不相信許願精靈,我的運氣一向都很差。」
她自嘲的說道,但表情並不怨天尤人,反而是一種大病後的開悟,笑看自己比別人走得辛苦的前半生,不去想還有沒有未來。
「那就好,我也不想當許願精靈,那會顯得我很蠢。」幸好她還有點理智,沒讓他太快失去興趣。
「許願精靈的傳說並不蠢,那是一則非常美麗的故事,讓人永遠懷抱著希望。」不相信不代表不存在,懷著夢想的人最美。
而她的美麗是凋零地,逐漸走向日落的那端。
唉!說好不感傷的,怎麼又胡思亂想了,她答應大姊當她的伴娘,還允諾大哥陪他慶祝四十歲生日,她是不可以隨便失言的,承諾過的一切都必須辦到。
楊恩典的笑容帶著些許的落寞,她以為沒有人看見,卻意外落在一雙微怔的眸中。
「妳想許願?」他不信自己會問這句話,懊悔地想吞掉舌頭。
她笑了,很輕很柔。「對著一抹空氣說話很奇怪,人家會當我有病,自言自語說個不停。」
性情一向內斂的她很少說這麼多話,芳菲和卡蘿常說她搞自閉,半天也吭不出一個屁音,今天算是例外了,她發現她也挺長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