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他並沒有在等她。
黎真希不是笨蛋,當然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但問題就在于她要不要相信這世界上竟有這麼鬼扯的「陰錯陽差」。
如果這個叫辛維克的男人不是牛郎,那真正的牛郎到哪去了?她那天明明是準時到達酒吧,又坐在那里喝完一整杯啤酒,但從頭到尾都沒再看到另外一個像他這樣一身白衣、白褲又帶著玫瑰花的男人啊?
她左思右想,就是不曾懷疑過這場假手他人的交易本身就出了問題,反而搞不懂眼前這個明明已經依約社會的男人為何要在事後矢口否認,而且……
「如果你不是牛郎,為什麼會答應跟我進房間?」當時他月兌得一絲不掛,還差「一步」就跟她做了耶,現在還狡辯什麼?
這個問題顯然簡單得惹人發噱,而他也毫不隱藏的笑出聲。
「我以為,我只是接受你的搭訕而已。」他想,不管哪個男人站在他當時的立場,都會這麼想的。
「我哪有跟你搭訕?!」她驚聲反問,感覺被誣賴了。
「那天是你主動接近我,收下我的花,邀我進房,還帶了,不是嗎?」他微笑問道,對她那晚在酒吧里的言行舉止還留有深刻的印象,一如那抹鮮艷的紅光,簡潔有力。
她滾了滾喉嚨,覺得自己當初表現的自信經過他的口述之後,听起來還挺不像話的……
不過,她可不是在跟他搭訕,只是去赴約而已,這兩者是有差別的。
「我們本來就約好你要帶著玫瑰花在那里等我的,我拿了房卡去找你,叫你進房間有什麼不對?」她理直氣壯,自認站得住腳。
「還有那個,我只是以防萬一,你咧?居然沒準備!要是我們那天真的要用怎麼辦?根本一點都不專業,還敢跟我說你全心全意投入,堅持達成最佳的工作品質,真好笑。」她反唇相稽,才不讓他佔便宜。
這會客室里沒有別人,她說起話來毫不拘謹,愈來愈有私底下快人快語的作風。
「跟我的專業能力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強力聲明,突然懊悔起自己出門旅游沒有隨身攜帶工作名片的習慣,害得他這份正正當當,還被眾多MBA列為求職首選的顧問工作,被她曲解成那種……「床上」顧問。
他滿心無奈,完全不想再回想他們那天的對話內容。
「總之,我們之間是誤會一場,我去那家酒店是為了度假,不是『工作』,你弄錯對象了。」此行的重點,就是澄清這件事。「所以,請你快收回這侮辱人的三千元,並且為此向我道歉,因為你的行為已經對我的人格造成傷害了。」
他只要求一句道歉,別無所求。以一句中文來形容他這種處處講人權、強調自我的美式價值觀,就叫「士可殺不可辱」。
听他說得煞有介事,黎真希腦中二度閃過不確定的念頭……
可是要她全然采信這個陌生男人的片面之詞,相信那個好友掛保證的牛郎會平白無故放她鴿子,實在也不容易。而且他開口閉口就叫她道歉,一副指責她做錯事的態度,教她看了更不爽——
「我看,不如請辛先生快收下這三千元,就當幫我個忙,快點離開這里,別再耽誤我上班了。」她決定不向這個男人低頭。
辛維克沒想到她會這麼執迷不悟,他都已經將整件事說明過一遍了,她還是堅持不肯認錯嗎?!
「在得到合理的答復前,我不會離開。」他也決定捍衛自己的尊嚴到底。
她擰起眉心,用最貼切的台語來形容這種人——
「澳客。」雖然他不是本行客戶,但他的行為和那些賴在櫃台無理取鬧的人也相去無幾。
「什麼?」他听不懂。
「我說你像個『澳客』。」她很帶種的重復一遍,當然平常在客戶面前,她可不敢說出這麼「不敬」的話。
「什麼意思?」
「就是你很『盧』。」
「請你用我听得懂的字解釋。」
她懷疑他是從外星球來的,居然連這麼「通俗」的話都听不懂?!
「我說你現在的行為,就像一個站在玩具店門口,吵著要爸媽買玩具,否則就蹲下來大聲哭鬧,賴在地上不肯走的任性小表。以上,請問有哪個字是你听不懂的?」她不但舉例說明,還揶揄了他一頓。
如果他會說台語,應該會很想罵她一句「白目」!
可惜他不會,而且不習慣對人口出惡言的他,一時間還想不出要用什麼強而有力的字句,來回應她這番非常不友善的言詞。
「黎小姐,你不覺得自己愈說愈過分了嗎?」這一切明明因她而起,她現在卻反過來指責他任性,好像是他纏著她不放一樣。
「不會啊,剛好而已。比起你偷偷模模的調查我、不遠千里追到公司來找碴,還莫名其妙地硬要我向你道歉,到底是誰過分?」她睜大眼楮回視這個存心找架吵的男人,提醒他自己才是來者不善。
而且人家都說「吵架首重氣勢,音量只是其次」,她當然得表現得強勢一點。
辛維克挑眉瞪眼,動了動下巴,嘴唇一張一合,對她不可理喻的程度簡直啞口無言,不曉得該用什麼話來形容他心里的「驚訝」。
「你這個女人,根本是有理說不清。」在此之前,他還真沒料想到她會是一個這麼不講理又牙尖嘴利的女人,不僅听不進別人說的話,態度還囂張得很。
「那就麻煩你快帶著你的『大道理』離開,去別處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辛維克先生。」她重新拿出面對客戶的笑容,十分恭敬地請他「滾」。
他盯著她臉上虛偽至極的笑容,突然想起剛踏進職場時,某位老前輩曾在一場頻頻遭受女性客戶質疑、刁難的簡報會議之後,對他說過的話——
「不要試圖跟情緒化的女人講道理,據理力爭只會讓情況惡化,讓你變得更惹人厭。」
沒錯,他現在面對的就是一個顯然已經在用「情緒」處理事情的女人,她正蠻不講理地在維護她所認為的「道理」,將他視為眼中釘。
而他若是傻到隨之起舞,白費力氣跟這種人斗氣,豈不壞了自己的修養,變得跟她一樣喪失理智、黑白不分了。
思考後,他釋懷的笑了聲,決定轉而遵循前輩的告誡,認定這個女人已經沒有「溝通」的可能性。
「的確,跟你講道理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因為你這個人根本沒有理性可言。」他半笑半嘆,英俊的臉上看得出無可奈何的心境。
「這些錢你留下吧。我就當作自己倒楣,遇上一個不明究理的女人,無端受了一頓侮辱。」他拿起桌上的鈔票塞進她手里,此時心里對她這種是非不分、固執己見的態度覺得有些「感冒」。
「不過我還是要勸你一句,下次在找男人尋歡作樂前最好睜大眼楮,認清楚對方的身分。還有,既然三千元都願意花了,一個就不必省了。」他眼眯嘴笑,和顏悅色的回以一擊,暗譏她在最後一刻的臨陣退縮。
這招果然正中要害,馬上激起她那天晚上落荒而逃的狼狽記憶。
她臉色大變,氣惱地「瞧」他……
「那麼,我就不耽誤你上班了。」他恢復瀟灑的笑容,先行告退。
黎真希握緊手中的鈔票,看著他走出會客室。
「欠揍的家伙,就算是一個,我也不會浪費在你身上。」她氣得低罵,還朝他背後的空氣猛揮拳,真想拿高跟鞋扔他後腦勺。
哼,以為自己是誰啊?居然這樣跟她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