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深不見底的黑暗,她有種縱身一跳的使命感。「我來祭拜故人。」
搖搖手中的花束和啤酒,藍凱月笑得淒美而豪氣,像是即將消失的火焰,就等那輝煌的一刻。
「故人?!」誰?
他認識嗎?
「你記得阿鳳嗎?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女孩。」她有種純淨美,讓人打心里喜歡。
「你是指常和我搶你機車後座的小修女?」她死了?
「哈……阿鳳,沒想到還有人記得你的綽號,你死也瞑目了。」六年了,你到底放下了沒?
莫提亞微顯訝異地問︰「她不會笨得想學你一樣飛過去吧?」
她太生澀了,技巧也不夠熟練,根本不適合重型機車,她只能在一旁搖旗吶喊。
「不。」
「不?」還好,沒蠢得離譜。
「她沒飛過去。」眼神變得幽遠,藍凱月像在看著停在山谷上方的一道影子,然後……
影子失控的掉下去。
「嗄?!」她的意思是……
不自覺瞟向葬送無辜生命的懸崖,不曾有過的害怕忽然浮出心底,當年她要沒有飛越成功,那麼他將會變得如何?
不敢往下想,越想心越驚,以前不覺得驚險的游戲化成他心頭最深沉的惡夢,此刻才一一浮現。
收緊手臂的力道,他動作明顯地將她帶離崖邊,以保護的姿態環抱她在懷,生怕她受影響沖向懸崖,以身一躍陪伴死去的同伴。
「別緊張,我不會往下跳,要跳早在六年前就跳了。」說起來她也是貪生怕死之人,沒能與之同行。
「月兒……」他心疼地親吻她的發,感受她所散發出來的痛。
「你曉得她為什麼要飛嗎?」好久好久了,久到一想起來心口已不再發澀。
「不想說就別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他有預感不是件愉快的事。
「因為我說飛越的感覺如同重生,將以往曾犯的過錯一並洗去,所以她想要重生……」
那一天是個艷陽天,萬里晴空無雲湛藍,她接獲通知說阿鳳要飛越死亡山谷,匆忙地戴上安全帽一路疾馳,無視大學聯考的鐘聲剛剛響起。
警車一輛跟著一輛在身後嗚鳴,紅藍燈閃爍。
她是趕到了,卻是送她最後一程。
「不要自責,她的死不是你的責任,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七十五公尺的距離不是那麼好挑戰的。」她只是背負著成功者的枷鎖。
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有多危險,失敗率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想嘗試的人必須抱持玩命的決心,不是每個人都能平安的落地。
唯一的一個成功者是薔薇幫的藍月,所以她成為人人競相模仿的傳奇。
但他記憶中的阿鳳不是個勇敢的女孩,她連車速過快都會嚇得尖叫連連、臉色發白,怎麼可能讓自己置身危險之中,讓生命平白消逝?
他的不解很快地獲得解答。
「她被一群惡少輪暴,覺得自己污穢了,想藉著重生還原一個新的她。」藍凱月的眼中有著強抑的淚光。「因為我搶了他們的地盤。」
阿鳳是替死鬼,他們不敢找強悍的她下手,所以挑她身邊最弱的人予以報復,不甘心她的人氣比他們旺。
「你沒替她報仇吧?」他不願去想她的手段有多殘暴,忍氣吞聲不當一回事不是她的作風。
她會趕盡殺絕,讓自己身陷囹圄。
喝了一口啤酒,她以手臂抹去唇邊的酒漬。「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否則這世界會少掉更多的人渣。
「誰?」
「你不認識的人,他在你離開後第二年加入,是個不遜於我的飛車好手。」他是少數能追上她的人。
可惜他們太相似了反而擦不出火花,反倒是和阿鳳成了一對令人嫉妒的情侶。
「你喜歡他?」心不踏實的莫提亞算計每一個親近她的人。
「對,我喜歡他。」一說完,她隨即低笑的拭去眼角淚液。「他是一位朋友。」
心提起又放下,他像坐了一趟雲霄飛車出了一身冷汗。「這件事讓你大徹大悟,所以你解散女孩們?」
她的大笑讓他懷疑猜測錯誤。
「莫莫,你的邏輯觀很直,我像是會輕言放棄的人嗎?」接下來的打擊才讓她人生產生灰澀的感覺。
三個月後外公被車撞了,就在自家門口,而她正在門內笑著向他揮手。
事情來得太突然叫人措手不及,陡然飛起的老邁身軀重重往柏油路一落,驚慌的驚駛死白著臉緊握方向盤,連開門下車的力氣都沒有。
外公過去得很快,不到三分鐘,遺留的話是放不下她,不希望她走向血腥的黑暗路,要她當個平凡的女孩平靜過一生。
她答應他了,所以他走得很安詳。
「為什麼我覺得你在嘲笑我?」直的同義字是呆,而他不承認。
神經質。「該敬酒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我準你放假半天。」在公司他最大,而她是他的機要秘書。
「薪水照算?」她問得很狠,不準他偷扣薪資。
「我敢坑你嗎?」他一臉無奈的蹭蹭她鼻頭,流露出無限愛意。
「那可不一定,扮豬吃老虎大有人在。」他太有心機了,變得一點都不老實。
面容一謔,他擰起眉地低訝,「原來你是母老虎,我一直以為你是人。」
「你……莫提亞,你找死呀!」她用花束輕輕甩他,心情為之一松。
「藍小姐,別忘了天快亮了,你還不把花丟出去?」天亮了,底下的故人也不在了。
「都是你逗我……」咕噥著,她一臉肅穆的望向幽黑的山谷默念。
阿鳳,我又來看你了,今年你過得好嗎?
我帶了個朋友來看你,你對他一定不陌生,記得那個你常笑他生錯性別的男孩嗎?他就站在我身邊,生怕我去陪你的緊摟著我。
可能就是他了,你老擔心我會搶你所愛,現在不用煩惱了,你可以開開心心投胎去,別因為留戀人間而誤了自己,你已經無法回頭。
走吧!這世間不是你能逗留的地方,一杯水酒祝你一路順風,下輩子我們還要做好朋友,你千萬不要忘了我。
「阿鳳,你在另一個世界要讓自己過得快樂些,別再想不開,以後我會再來看你的。」
擲下手中的花束,拋物線的弧度在半空飄呀飄,忽地一停,似有雙看不見的手接住,頓了三秒才慢慢往下飄落,多年來都是如此。
藍凱月站在崖頂住下倒酒,整罐啤酒在瞬間一空,空氣中微帶酒的香氣,隨風飄向谷底。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清脆揚起,像風又像水流聲,回響在幽谷之中,仿佛在說,謝謝你們來看我,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用操心。
躲在雲層里的半月忽地現身,銀白色的溫柔灑向大地,讓世界變得瑰麗。
相偎的人兒在月光下輕擁,醺然的酒氣讓人有想醉的,夜晚本來就是罪惡的溫床,何妨隨心所欲,夜的低幕是最佳屏障。
莫提亞低下頭吻住柔軟的唇瓣……
「誰?!」
黑暗中走出一位全身墨黑的男子,手持上膛的手槍朝兩人走近,森冷的氣息猶如死神。
月光照出他的臉,一聲驚呼止住他扣扳機的指頭。
「黑褚!」
男人沒多大表情的抿緊唇,眼中閃動一絲情緒。「我叫黑褚?」
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為他把自己也忘了。
「你過得好嗎?」他成了殺手,這怎麼可能?他最痛恨濫殺無辜的人。
「你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你。」他的工作是殺人,不認六親。
詫訝的藍凱月微楞了一下。「黑褚,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原來他叫黑褚。
「我是藍月,你的朋友。」忘了也好,省得痛苦,
「不是情人?」果然如他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