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而虛無,時而實體,上一秒鐘飄浮在半空與屋檐間的梁燕玩要,無預警的身體會忽然變沉往下掉,十次有八次跌得鼻青臉腫。
次數一多她也學乖了,盡量不往高處飄,離地超過三尺就小心謹慎的注意身體變化,一有異樣馬上落地,絕不貪懶,心存僥幸。
不清楚自己的智商有多高,她來到活死人村後一切都改變了,沒有歲月可言的活死人村有了時間計時器,時間不再靜止停滯。
巨大的沙漏柱立在村子中央,分分秒秒確實無誤的恪盡職守,提醒每一個活死人時間的重要性,晨昏分明不得顛倒。
她甚至計算出活死人村的地底能量含量多寡,利用南北極的磁性扭曲日與月並存的現象。
以木柱上的刻痕來算,她已經待在活死人村二十九日,日漸西沉月東升,黑夜與白日的分野逐漸明顯,即使日月共存于天空之上。明暗分明光線照耀使活死人村的作息趨向正常。
他們開始習慣于日間走動,一入夜便各自回家,四處晃動的跡象日漸減少,無神的眼多了光彩。
而且多了交談聲。
在曲渺渺的穿針引線下,活死人的生活步向規律化,一本記錄活死人到來的時辰、姓名及特征的村民簿因此誕生,不怕時間一久遺忘了自己。
活躍的生命力在她身上展露無遺。
「是活的『人』嗎?不會和我一樣變來變去吧!」害她難以適應地得拜托老大哥、老大姊向上頭借衣借糧。
活死人村里只有她一個需要人的食物和衣服,實在非常不方便。
「沒錯,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男人。」壓低的聲音十分曖昧,像伯人听見似。
「男人?」誰會來找她?真是太奇怪了。
「俊帥的小伙子哦!呵呵呵!看得我春心大動好想撲上前咬一口。」不帶惡意的笑聲听來陰沉,鬼氣十足。
差點噗哧一笑的曲淼淼連忙掩住嘴。「張婆婆你七、八十有了吧!還學少女懷春呀!」
就算不是鬼也會嚇死人。
「哎呀!你讓張婆婆害臊了,想當年我那口子……嗯,那口子……怎麼想不起來了。」依稀記得有個男人對她呵寵有加,可是這會兒卻什麼也記不得。
滿頭白發,猶可見年輕時風華的張婆婆抓著耳朵發愁,表情困惑地少了一魂二魄,無法聚精會神地懷想過往,只記得自個姓張,潮洲人氏,生有七子一女婚姻美滿。
活死人村的活死人都大同小異,不是少魂丟魄的怎麼會走失呢!帶著殘缺不全的魂魄四處流浪,最後才落腳此地,無一例外。
如今來了個三魂七魄俱在的活人怎不雀躍,一村子的活死人包括鬼夫子都前往村口「關心」,擠得水泄不通,擠不進去的張婆婆才趕來向曲渺渺通風報訊,看能不能沾沾她的福氣走近些瞧。
「想不起來就算了,不要勉強自己去傷神,免得白頭發越生越多。」沒有過去就沒有包袱,人要活在當下……
喔!她不算是人,是有自主意識的活死人。
「真的嗎?我又長出幾根白頭發?」真想找面鏡子來瞧瞧。
曲淼淼故做正經的數了數。「比昨天多三根,張婆婆要保重了。」
「三根呀!真不知道昨天的煤渣還有沒有剩。」她自言自語地煩惱道。
笑在心底的曲淼淼惡作劇的說︰「人家說多吃鐵能讓白發變烏絲,你不妨試試。」
她一听真信了十成十,急忙的問哪里有鐵,渾然忘卻身為鬼不能進食,鐵山在前也啃不了半分,倏地一飄動作敏捷,不像七、八十歲的老太婆。
張婆婆一離開,曲淼淼收起笑臉的擰吧衣服,面露惶然的甩干水漬掠上,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不知道如何面對未來。
罷由沉睡中清醒之際,她為身處陌生的環境而惶恐,害怕每一張毫無表情的冷瞼,急欲逃開卻無處可去,她忘了自己從何而來。
雖然她表面裝得很鎮定,極力融入這個三不管的邊緣地區,可是她的內心仍然空虛,像身體內某樣東西被挖掉似。
口中安慰著張婆婆別想太多,但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有機會,她願不計一切代價找回失落的一部分。
她不想當個茫然無知的活死人。
「到底是誰要找我呢?」她的心中有了期待。
擦干沾濕的雙手,眉間帶著抹思索地朝村口走去,傳入耳中的嘈雜聲越來越宏亮,幾乎每一張嘴同時開啟、閉闔。
很慌很亂的定近,鬼聲鬼氣混濁了與陽間交接的缺口,她無法听見來自人的聲音。
或者說他自始至終沒開過口說一句話,以至于被忽略了。
思緒有說不上來的迷亂,她想上前又怕是個失落,過去的她是什麼樣的人並不知情,她不曉得是否要回到以前而猶豫,有點想打退堂鼓。
也許她有著不快樂的過去,也許她飽受凌虐,也許她不是期待下出生的孩子,也許活著的她身有殘疾……
無數的也許快速的閃過她深藍腦海,憂郁的畫面讓她越想越畏懼,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兩步,兩手環胸仍覺得有股寒意,心,縮了起來。
驀地,一道高大陰影遮住缺口的陽光。
她低著的眼,瞧見一雙大鞋立在面前。
「你是曲淼淼?」
好好听的聲音,充滿溫暖的磁性,她被迷惑了。「我是曲淼淼,你找我有事嗎?」
背光的他瞧不出長相,她只隱約看見一張感覺非常男性化的臉。
「帶你回家。」看來她過得不錯,沒被這群活死人給食下肚。
「帶……帶我回家?!」感覺不出是喜是樂,心口酸酸澀澀的。
家,好遙遠的名詞。
「是的,帶你回家……」嗯?不對!她為何有實體?
罷沒瞧清楚的綠易水再度審視他的「貨品」,不太高興心中微漾異樣情愫,她不該是個有溫度的活人,讓他無法視她為貨的交差。
「你知道我是誰?」沒有欣然的出聲問,她有的只是滿滿的困惑和黯然。
必須藉由他人的口才確認自己是誰豈不可悲。
而且她又如何判斷他所言是真是假,她的記憶讓她缺乏敵我認知。
「你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科學家,十九歲即獲得雙博士學位進入國家科技館負責一組研究,研究內容不詳,現今二十一歲。」他照本宣科地宣讀資料上的簡介。
「我是科學家?!」她非常驚訝的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從事乏味的科學研究。
她應該是個詩人或藝術家,從事與美有關的工作,而非刻板的與數據共處。
「你是,但是你用不著太意外,因為你一點也不像科學家。」倒像由露珠中誕生的晨光仙子,澄淨無垢地帶著無邪。
她的表情看來有點受傷,像是遭人蔑視。
「你最好準備一下,我們該離開了。」此處非能久留之地。
虎視眈眈的活死人聞著生人氣息露出貪婪,這些將死未死的迷失靈太久沒接觸過活人,身上已染著死亡味道,即使回魂還陽也活不久,垂涎他的有何用。
可是她不同,她還活著。
這一點著實令人費疑猜,一個活人怎能生存在一堆活死人當中呢?
「離開?」她遲疑了。
好不容易習慣活死人村的生活,一下子要她月兌離再去適應新的環境,她不知道調不調適得過來?
「難道你還眷戀這個不生不死的鬼地方?」他沒好氣的橫睇一眼,不懂她在溫吞什麼。
「我……」
「什麼叫不生不死的鬼地方,你以為我們願意當個活死人嗎?」沒規矩的「人」。
「誰知道你是好人、壞人,瞧見淼淼可愛就想來誘拐,人心險惡不可不防。」誰曉得他安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