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桌子叫不成敬意,難道要準備三牲五禮才叫豐富嗎?又不是七月半拜拜,香燭、冥錢擺邊邊。
一下子夾魚,一下子夾肉的,小小的陶碗堆積如山,鹵得夠味的土雞蛋放在最頂端,仔細一瞧活似帝王陵墓,一代聖君、千古罪人皆葬于此。
生性樂夭的和媽長得福福態態的,個子不高卻很有活力,初見面會以為她是電視上的湯包媽媽,圍起圍裙來儼如和善可親的烹飪大師。
她很愛笑,非常愛笑,因此一雙眼楮小得幾乎看不到縫,因為她太常笑了,所以眼楮始終是笑眯成一直線。
若不是親朋好友,街坊鄰居,恐怕沒幾人會相信長得像模範母親的和媽會和三姑六婆扯上關系,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溫恭賢良,恪守婦德,典型的舊時代女性。
其實不然。
和媽愛跳交際舞,她也參加婦女會,學人家去跳蚤市場撿便宜貨,三不五時隨進香團全省走透透,最近嚷著要和姊妹淘出國看人妖秀。
人家是夫唱婦隨,她是婦唱夫不隨,常常玩得興高采烈一回頭會發現丈夫不見了,結果在游覽車上睡得不亦樂乎,根本是來湊人頭的。
不過此時和媽的偏心叫兒女們十分吃味,她盡夾菜給不請自來的客人吃,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得意的模樣,渾然不予理會猶如孤兒的風、起、雲、涌。
「姊,他到底是來追你還是來咱們家騙吃騙喝,怎麼時間一到就準時報到。」比他們家時鐘還準。
瞪了白食客一眼,和風是滿臉悔恨。「你自己去問他呀!順便叫他記得付帳,小本經營恕不賒欠。」
引狼入室便是她此刻的想法,她若不搭上那班誤點五十分鐘的火車就好了,今時今日也不會出現一個來搶食物的奸商。
平常他們四個已經老嫌食物不夠了,如今一盤盤好菜擺在眼前卻是為了「祭拜」,他們多夾兩片葉子都會遭老媽的白眼。
般清楚誰才是她的孩子好嗎?親生的不如外人吃香,眼巴巴的看人吃得笑不闔嘴。
悔不當初呀!一句千金難買早知道,不公平待遇讓人很不是滋味,因此低著頭不敢抬的汪水仙拚命吃著一碗醬拌飯,生怕被他們恨死。
「哎呀!小孩子不吃肉怎麼長得好,瘦瘦的不好看,像我家和風多有福氣。」肉肉的,好生養。
「我的雞腿……」慢了一拍的和涌筷子還停在盤子上面,飲恨地看著老媽把雞腿夾給「打工的」。
這是什麼世界呀!姓和的不值錢。
「我……」汪水仙投以抱歉的目光,雞肉是鮮美香女敕,可是咬下去是滿口罪惡感。
「什麼你的雞腿,來者是客懂不懂?少吃一口剛好減肥!」和媽邊說邊夾炒田螺肉給客人。
「人家正在發育吶!你怎麼可以虐待國家未來的棟梁。」他不只少吃一口,是少吃好幾口。
雞腿呀!你沒情沒義投入敵人口中,我和你誓不兩立。
「不要是社會敗類就好,都十七歲了還能長多高,你學學人家小仙吃相多秀氣。」她家的孩子沒一個能跟人家比。
「媽!你很瞧不起我,她是女生當然秀氣,你看大姊多粗魯,鼻頭還帶便當……」噢!小人,從桌子底下偷襲。
他才一說,坐在和風身邊的雷嘯天放下筷子,以手拈起飯粒放入嘴里一嚼,舉止親密得叫人臉紅。
于是乎,其他幾名不吭氣的和家人悶頭苦吃,生怕看見不合宜的限制級畫面。
「你大姊的吃相叫隨性,人家都不嫌了你抬什麼轎子?瞧這小倆口多相配呀!」越瞧越順眼。
配個頭啦!只會得寸進尺的家伙。和風不滿的揚聲一喚,「媽,你怕我嫁不出去是不是?」
學喬太守亂點鴛鴦譜,她才不要找個比自己好看的男人讓自己難看。
「我怕你不想嫁,都二十六歲的老小姐了還不會為自己著想,你打算讓我操心到幾時?」有合適的對象當然要幫著撮合撮合。
「媽,你舌頭不酸嗎?二十六歲在台北算是小朋友。」和風用眼神威脅白食客盡一分心力。
拜托別人用強迫的,真有她的。「和媽,你不用為小風擔心,以後有我照顧她。」
天呀!這叫幫忙嗎?根本是扯後腿。「我會自己照顧自己。」
但是她的話未被受理,兩人依然聊得開心。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這孩子打小就怪,有沒教好的地方你可別見怪。」
她盡力了。
「她這樣已經很好,和媽太謙虛了。」雷嘯天把碗中的肉撥一半給嘟著嘴生悶氣的和大小姐。
「假仁假義,寡廉鮮恥。」自己不吃才推給她吃,當她是垃圾桶呀!
自烤肉那天起已是第三天,天天上門也不管別人歡不歡迎,一天來三次只差沒來要宵夜,她家的飯菜真有那麼好吃?
而老媽也很奇怪,陌生人上門居然不怕人家心存不軌,明明腳不方便走動還堅持要親自下廚,說什麼自家開小吃店哪有叫客人吃便當的道理。
真是的,未免太巴結了,八字都還沒一撇,她比當事人還興奮。
何況真要巴結人也該由他主動,送兩箱隻果哪夠誠意,家里四只蝗蟲不到兩天就吃光了。
「你嘴巴咕咕噥噥地說什麼呀!還不夾菜給阿天吃。」沒個女孩相,基本的待客禮貌都不懂。
「還夾呀!」那他們吃什麼,光舌忝盤子就會飽嗎?
「小孩子有耳沒嘴,我在教你姊姊做人的道理,不要懶得只等人伺候。」哪天被人嫌了可是她這個做媽的丟臉,人家會笑話娘家沒把女兒教好。
「做人?!」不必那麼快吧!和涌表情怪怪的瞪著大姊的小骯。
「你給我想歪試試。」和風眼一瞪,桌子底下照樣龍爭虎斗。
突地,一只腳也加入爭斗中。
不過那只腳的動作就曖昧了,腳尖蹭呀蹭地蹭上和風的小腿,慢慢地往上爬升,一點也沒有顧忌到和家人都在場,只要有人頭一低就瞧見下流勾當。
「和媽,我就是喜歡小風的率性不用改,我的環境還算不錯,小風跟著我不會吃苦,還有人伺候她。」雷嘯天自謙的說道。
喝!還有人用腳指頭擰人的。
和媽笑咪咪地幫他盛了一碗湯。「你家還有什麼人呀?」
「一個女兒。」他照實告知,不願日後有任何齟語發生。
「什麼,你結婚了?!」和媽一驚滑了手,整碗湯差點燙著他最重要的部位。
真可惜。搖搖頭的和風微嘆沒正中目標。
「我離婚了。」雷嘯天連忙起身自行到廚房拿了抹布擦拭湯汁。
「唉!離過婚的男人好像不太好,而且還有小孩……」和媽先前的熱絡明顯冷淡了些。
為人父母者有哪個不自私,總希望兒女能得到最好的,即使不怎麼長進,當人後母可是苦差事,要她如何舍得女兒去人家家里受苦。
一反先前的舉動,和媽把菜呀肉的往自個兒女的碗里放,那半空的金字塔她是看也不看一眼。
她反覆的行為反而讓自家兒女汗顏,哪有人一下子冷、一下子熱地對待客人,就算湊不成一對好歹認識一場,這種反應很傷人。
雷嘯天一回到原位目睹此情景只是淡然一笑,他的確不是什麼好對象,疼女兒的家長多少有點顧忌。
但是他並未受冷落,一杯可樂推到他面前。
當他發現是何人時,揚起的笑容沾上了眉眼,他連心都在微笑。
「笑什麼笑,你一天不笑會死呀!我是看你可憐才給你一杯可樂,你千萬別以為我喜歡你。」那抹笑真刺眼。
壞手,臭手,笨手,干麼多事地日行一善,萬一他認為她對他有意思不是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