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當她一字不誤的由菱唇吐出,不知該惱她還是夸她的關夫子氣嗆了下,輕咳數聲生怕她問起此詩的含意。
但是他有個「好學」、「好問」的學生,不管他怎麼回避,避重就輕的端起熱茶掩飾,仍是逃不開她詢問的眼。
「先生,你在冒冷汗耶!身子真的不打緊嗎?」昨夜的風雪可是擾人一宵。
他不好好保重身子到時又要辭去,爹爹肯定不听她的片面之詞,硬要強加罪名在她身上了。
人言芙蓉面,柳葉眉,縴指細腰裊裊態,柔若無骨的柔美自稱潔細,如雪樣白,似月般清,暖玉溫香,可比初春的第一顆露珠、晶透雪膚幾乎吹彈可破,可見是富貴中人。
看似擔憂的初雪佳人眉顰如峰,叫人忍不住要憐惜幾分,問她為何憂愁。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擔心挨罵受罰呢!實則是她厭煩老是換夫子,害她不得其解的問題總要一提再提,到最後還是沒人為她解答。
年屆十七的邵銘心尚未婚配,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為什麼,從不嫌煩的反復問著,但沒人會反問她為什麼。
當年邵夫人陳慧娘愛上行醫至海寧的名醫邵懷遠,兩人情投意合成就一樁美事,這可是地方上的一大盛事,媲美皇上嫁鳳女,場面之浩大曾引人非議。
因為邵夫人的家正是海寧一帶的望族,與朝廷間的互動關系頗為詭譎,邵夫人出閣那日還有一位宮中貴人含淚相送。
不過這些都與邵銘心的受寵無關。
雖然其父是行醫多年,救人無數的活神仙,可是與妻恩愛有加卻膝下猶虛,夫妻二十余年不曾生育一子半女,在幾近絕望的再抱一絲希望時,開始動起收養同宗幼小以傳香火的念頭。
所謂積善之家必有余蔭,在過繼邵家子佷的第二個月,年近四十的邵夫人忽傳喜訊,同年產下一女。
老來得女的喜悅難以筆墨形容,嬌寵的程度不足道予外人知,只知是有求必應,到了適婚年齡仍由著她胡鬧,不急著為她找夫家。
甚至怕嬌女嫁人平常百姓家會難以適應,有意撮合她與養兄好留在身邊,免得她好問的習性不得公婆歡心,受良人冷落。
「先生,你臉好紅哦!是書房里的炭火燒得太旺嗎?我不過問句野合是什麼意思罷了。」拉攏毛裘,略感寒意的邵銘心可不想叫丫鬟滅了炭盆,凍了自身。
她的身子骨弱禁不起一絲寒氣雪花,不像夫子身強體健,天寒地凍的還紅光滿面,有如練家子一般不畏寒冷地照常督促她。
「呃!這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最好別問太多,這種事不適合說與知禮尚儀的閨閣千金知道。」老天爺呀!請停止你的責罰,他不該為五斗米折腰。
早知邵府千金如此好問,他絕不會輕易受重利引誘,毫不猶豫的接下這件苦差事。
「為什麼呢?那出嫁的人知道嗚?待會我找娘問去……」
一听到她要找溫婉賢雅的陳慧娘求教,關夫子臉色發白的趕緊搖起手阻止。「不成,不成,你別害先生丟了差事呀!」
如今是滿人的天下,漢人謀生不易,尤其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質文士,除非背宗忘祖入朝為仕,否則只能教教書當個夫子好過活。
即使學生出人意料之外的難纏,但是顧及文人的顏面問題,明知能力未逮仍不違本分,教化城里最令人頭痛的神醫之女。
「為什麼先生面露恐慌呢?為人和善的娘最好說話了,你不用擔心她會怪罪你沒教好我。」為什麼不能問娘呢?她一定知道「野合」是何意思。
「我沒教好你……」快吐血的關夫子扶著頭驚呼,轉青的額際有血管隱隱跳動著。
不惱,不惱,她言之無心,他要有宏偉氣度包容,效法孔孟先師循循善誘,導引她擁有大家風範。
只是,他與她相處越久越不明白何者為非、何者為是,在她一連串的為什麼之下,原本根深蒂固,源自孔孟的思想也不免產生動搖,不自覺地有了疑問。
女子當真無才便是德嗎?
為什麼眼前過于好問的千金小姐給了他不一樣的解答……忽地一頓,他失笑的改扶為撫的猛搓已然泛白的發鬢,看能不能少些煩惱。
「我看今天先到此為止,過兩天我再講解‘桃夭’,瞧瞧外頭的低雲大概又要下雪了。」
透過林葉一瞧,一片晴藍哪來的低雲?「先生,容學生再問一句,為什麼會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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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有不少樵夫不喜歡雪下個不停的冬天,白雪茫茫地叫人難過年。
而不曾吃過苦的邵銘心一樣討厭大雪天,因為她沒法偕同銀雀上市集溜達,每日關在府里關得都快發霉了。
好不容易天氣放晴,一向野慣的她哪還待得住,關夫子前腳一離開,她馬上迫不及待的像籠門忘了關的鳥兒往外奔,就怕人攔了她。
怕冷又貪玩,邵銘心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活似顆大雪球,听聞娘親上廟里布施臘八粥順便上個香,她當然要去瞧瞧熱鬧,听听百姓們對娘的諸多贊揚。
「小……小姐,你走慢些,等等奴……奴婢……」上氣不接下氣的銀雀跑得氣喘如牛。
「自個勤勞些走快點,哪有小姐等下人之理。」尊卑不分。
「小姐,奴婢也想走快些,可是奴婢得幫你提著糕點呀!」懷里兜著小竹籃,她東閃西閃避開小水窪快步跟上。
人家的主子如何她是不知情,但她家的小姐可就挑嘴得很,非要自家廚娘做的糕點才肯入口,外邊店家賣的酥餅甜糕再怎麼滑女敕順口也不願淺嘗一口,老說人家的手藝沒黃嫂子巧。
偏偏又不禁餓,一餓不進食就鬧胃疾,累得身為貼身丫鬟的她不得不多用點心,一見她要出門急忙打點好,免得老爺、夫人以為她偷懶,未盡本分侍候好白幼就嬌貴的小姐。
「好銀雀,不愧是我月復里蟲,知道我嘴饞了。」她順手拎起一塊桂花糕放人口中,毫無閨閣千金的秀氣。
「人家哪像是蟲,我是小姐身邊的機伶丫頭,一點也不敢含糊。」銀雀不忘倒了杯冰釀桂花茶讓她潤潤喉。
她的竹籃里可是應有盡有,只要小姐喜愛的小點心她無一遺漏,絕不讓小姐餓著、渦著,辜負老爺、夫人對她的厚愛。
雖然她看來有幾分傻樣,平時也不太靈光,但是與小姐有關的事她可就精明了,伺候得無微不至,因此備受老爺、夫人的喜愛,不因她一時的傻勁而冷眼以待。
「啐!盡一張嘴了得,下回腳程別落了,一瞧見夫子開始打太極就先下去準備。」以免手忙腳亂誤了她閑逛的時辰。
今兒個是臘八,不少人扶老攜幼的上廟里求簽拜佛,據說碧雲寺的觀音菩薩很靈驗,大伙趕著一大早上香求個好年頭。
本來人來人往的街道更擁擠了,主僕倆必須挨著身走才不致被沖散,這可苦了梳著雙頭髻的銀雀,一會兒要護著懷中的竹籃,一會兒要顧著小姐不受推擠。
叫賣的聲響此起彼落,有人潮的地方就一定有小販,生意人眼楮得尖,趁著臘八日來湊湊熱鬧,廟前廟後滿是賣雜細。
這邊賣的是胭脂水粉,大姐小嬸兒興匆匆的聞著脂粉味;那邊盡是古董字畫,吸引一群老爺、公子圍觀,琢磨著該添哪一件好除舊布新。
布販、童玩的攤子同樣是擠滿人,姑娘們想的是裁塊花布好制衣,添點喜氣。
而上了年紀的婦道人家則惦念起家中的小毛兒,手頭不緊就多買幾個小玩意回家哄小孩,一家和和樂樂好過年,笑容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