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想砍上帝一刀的是她有出奇優雅的教養,甜美的黃鶯軟腔,實在讓人很難聯想成同一人,只能說這個玩笑開大了。
能想象一頭恐龍勾起壯壯的小指喝咖啡,輕聲組語的咯咯輕笑,粉色套裝內是祖母時代的營絲襯衫嗎?
只看了一次她就不敢領教,倒盡胃口地連一個字也寫不出來,腦海里浮現一群恐龍在跳大腿舞,因此把地表跳碎了才絕種。
「別太缺德,柔柔可沒得罪你。」真是的,一張嘴比刀還利。
是了,恐龍居然取了個絕對女性化的名字——溫柔柔。「四維八德我從缺,此乃天性。」
不然她怎想得出奇奇怪怪的人物個性。
「算我怕了你,你能不能幫我聯絡倪小姐?」有顆金頭腦不善用太可惜。
「倪小姐?你也太客氣了吧!」她都叫聲死書呆,反正那人迷糊得很。
因為寫作上的需要,不愛外出的她就直接要九樓的鄰居從圖書館把書拿回來,她參考完即歸還,省去借書的手續還要填一大堆資料。
有時寫到一半資料不全,凌晨兩點照樣打電話挖她起床,解決了問題才準她去睡。
「我跟她又不熟,基本的禮貌不可少。」總不能像她老是口無遮攔。
「是,禮儀大使,我和她熟得足以穿同一條內褲。」她沒好氣地翻翻白眼。
和風拿起電話撥了瑞香居的號碼,像念芝麻開門似的念起雲想衣裳花想容,話筒那端傳出聲音。
「喂!和風嗎?」
「自己和她談,我要去睡覺。」她不管了,讓能者去多勞。
接過手的何向晚無奈地一笑。「我是蘭花居的何向晚,有件事可以請教你嗎?」
對方明顯地愣了一下,口氣不太確定地問道︰「你是這幢大廈的住戶?」
「是,四樓的蘭花居。」不會吧!六七年的鄰居多少會有些印象,而她……真是過目不忘的百科全書嗎?
「囑!我想起來了,是你。」意思是肯定同園子的人,並非假借各種名目要挖她腦中珍貴資料的。
她最討厭出名,願望是當小小的圖書管理員。
「是這樣的,我正打算找個雕材……」
細細碎碎的交談聲連續了半個小時,一旁的和風抱著枕頭睡在書堆里,人家幾時離去都不知情,猶自專注于夢中男主角被卷起的大石頭砸死……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是夢。
第二章
幽靜的古樸環境巨木參天,葫郁一片綠意盎然,紅樹林步道以紅白磚交叉鋪成,底下是一層厚厚壓平的木屑好防滑。
清揚的鳥叫聲不絕于耳,林間跳躍的雀影不知憂愁,優游自在的啄羽自娛,風是大自然的賞禮,輕輕搖晃枝頭白花。
是梧桐花開的季節,淡淡的清香伴隨自白花瓣迎面襲來,初來乍到的人總以為人了桃源仙境,忘情地一掏仙花風風。
順著小徑往上延展,坐落著一幢千坪大的兩層樓別墅,哥德式建築,有十七世紀歐洲貴族的氣勢,門口林立十來座人形雕像,憂郁的眼神似在訴說無奈的寂寞,盼望擁有人的關懷。
幾個不多話的佣人來來去去,門前停了一輛深藍色轎車,四周的安靜出人意料,像是怕驚動林子里的野狼。
台灣當然沒有野狼,只有人家放生不要的野狗,附近有個老榮民拾了二十幾條流浪大當兒女養,每回車聲一起總會回應個幾聲。
遠處的白雲一朵朵,慢慢地飄近——
敞開的落地圍內有位滿身大汗的偉岸男子正吃力地抬起腳,一步、兩步、三步艱辛地往前跨,像是初學走路的幼兒,痛苦的神情反映在他蒼白的臉色上,黑色花崗石上的水漬是他滴落的汗。
幾乎是用盡了氣力,到了第七步時他終于支撐不住地往前倒,抽痛的雙腿如刀割般鞭策著骨髓,猶如走了一趟地獄,個中苦澀只有自己明了。
男子掙扎地要起身,一旁的復健師見了不忍心想扶他,卻在他凌厲的目光下縮回手,他不許任何人同情他。
三年了,在三年前他是意氣風發的卓越挺立,一場策劃過的意外導致他雙腿不良于行,險些半身不遂地成為植物人。
經好友不眠不休地搶救七十二個小時,好不容易才從閻王手中搶回一條命,活生生地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回。
活著,是為了報復,他絕不輕易認輸,除了自己沒人可以打倒他,所以他必須站起來,給予敵人一個迎頭痛擊,他是荒野的孤狼而非馴服的家犬,鮮血才是他的食物。
「好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你的體力無法負荷。」沉穩的男聲止住他的強求。
「再一步就好,我可以辦到。」一定辦得到,一步並不遠,只要跨出去。
「欲速則不達,你不想把腳筋拉斷,從此當個爬行的廢物吧!」秦東峰毫不留情地一腳踢倒他,終結他的努力。
「啊!秦醫生,你怎麼這麼殘忍地對待一個有心復健的人。」他太過分了。
他露出玩世不恭的嘴臉。「雪兒,你真認為他還能繼續下去?身為專業的復健師,別讓私情蒙蔽了。」
「我……我沒有,你不要誣蔑我,我不會和自己的復健者發展男女關系。」義正辭嚴地駁斥,心底卻閃過一絲苦澀。
她只是個無舉足輕重的復健師,沒人會在乎她,包括她私心愛慕的男子。
「是是是,是我心直口快地胡言亂語,你大人大量到見怪。」他做了個投降的手勢道歉。
大家心知肚明,說出來反而難堪,對復健的進展並無助益。
雪兒冷冷一膘不理會他。「齊先生,需要我扶你坐上輪椅嗎?」
「不用,我自己來。」雙腳無力,他靠蒼勁的臂力支撐起七十幾公斤的身體。
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遠,背早已濕透的齊天豫才坐上伴了他三年的電動輪椅,不靠任何人的幫助,起伏不定的胸膛是過度透支體力的喘息。
一頭濕淋淋的發滴著汗珠,手臂上的淤育是復健所留下的傷痕,處處可見。
「你啊,固執得像頭牛,別急著一步登天,小心摔得你粉身碎骨。」太過急進反而不會有好進展。
齊天豫接過他拋擲來的毛巾一抹。「有你在底下墊背,先死的不一定是我。」
「瞧瞧你說的是什麼人話,過河拆橋也未免快了些,我的腳完好無缺,隨時開溜多方便。」他炫耀地踢踢腿,走台步。
「一根繩子綁死了你我,你能跑多遠。」他冷嘲地按下前進鈕,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秦東峰眉頭一皺。「說得好曖昧,我對同志沒興趣,也不會嫁給你。」
做完激烈的復健不應喝酒,可是他肯定不听人勸,一意孤行地把酒當白開水補充流失的水分,說了他幾十次依然故我,簡直令人想按他一頓。
三年前差點救不回他,在加護病房觀察了三個月才允許轉人普通病房,接著一整年是醫院的長期住戶開了好幾回刀矯正胸腔位還,在脊椎處植人鋼釘,而且固定腿骨不外移。
原本不該在一年半前出院,依他的復原情況不會提早進行復健,但是能拿一頭牛怎麼辦?打不回罵不痛、說不听,硬是執意為所欲為。
為了避免錯誤的復健方法使腿骨受二次傷害,他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出院證明書,請來名為看護的復位師擬定長期復地計劃,在有效的控制範圍內得到正確而完善的復健程序。
不過他實在太亂來,求好心切地私底下練習,好幾回腳抽筋差點痛暈過去,因此他才得不時地開「巡邏」,挑兩句不中听但絕對中肯的狠話來提醒他不想他真的成了殘廢,悔恨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