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生。」這一聲低音微露慍意。
他趕緊下車。「改天見,小泵娘。」
還沒听見她的回答,莫斐斯已下令開車,飛快的速度差點輾過杰漢生的腳。
「不尋常,太不尋常了。」他低聲暗忖著,心想真該打通電話請漢彌頓醫師走一趟,有病不醫不成。
倫敦的霧漸起。
★★★
「你還沒向我道歉。」
清亮的不滿聲在車內響起,一手翻著文件的莫斐斯低頭不語,看似十分專注在一行行的字句上,絲毫听不進一丁點聲響。
但是他耳中卻清晰听進每一字每一句,不自覺地放松幾分,不再緊繃的肌肉輕靠著椅背,難得有悠閑的心思,他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幾年來,他為艾德爾家族付出全部心力,極盡所能地讓它壯大,甚至連婚姻都淪為商業籌碼,他不曾有一日為自己活過。
即使他已正式接下族長的棒子,仍有不少反對聲浪指他血統不正,不配擁有高崇的地位。
其中以二叔叔喬治雅克最為難纏,一心要拉下他好繼承他的頭餃以及土地和礦產。
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驕傲和強悍不容混淆,夾雜在輕蔑和勾心斗角的環境中,他已分不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頑強地接受任何考驗,沒人看出他累了。
他並不想接掌這份榮耀,接踵而來的責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讓他的心逐漸變冷,終至失去溫度。
他變得不再有七情六欲,終至像現在這般麻木不仁,凡事已提不起他的興趣,他只是周而復始去做他必須做的事,有時他自嘲自己不是人而是一部老舊的機器,明明失去了動力還一再運轉,冰冷了軸心。
她像溫暖的泉水,不管別人接不接受,源源不絕的由地底涌出,強逼每個人最少要喝一口。
修女嗎?他很懷疑她守得住清規。
「喂!你要裝聾作啞到幾時,文件有我好看嗎?」朱黛妮忿然地抽過他的文件往前座一扔。
炳!拿不到。她像個頑皮的孩子手舞足蹈地向他示威。
「你想當第二個被我趕下車的人嗎?!」她真的不像有二十一歲的修女,十二歲的心智。
她斂了一下得意神色,「沒人跟我說話很無聊,而且我是為了你好,在車內看文件很傷眼。」
「去撿回來。」
「我?」前座很遠哪!她懶得動。
「我沒理由收留一個處處和我唱反調的修女……」他話還沒說完,她已手腳極快的往前爬。
就會威脅人,這些財大氣粗的有錢人。「我在動了啦!你別看我是落難修女,等我有一天比你有錢,嘿嘿!」用錢砸死他。
「很難。」另一種說法是不可能。
「你是什麼意思?敢輕視本修女的雄心壯志……啊喔!」我的頭!
路面有個大坑洞,拿到文件正要爬回後座的朱黛妮冷不防的「叩」一聲撞上車頂,雄心壯志當場變成哀嚎聲,抱歉的司機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了一眼。
那一眼差點害他開出車道,總裁居然在笑?!
「過來。」
「沒看見我在爬嗎?沒事愛騷包買大車,怕人家不知道你很有錢呀!喏!你的破文件。」人家痛得要死他還用噓小狽的口氣喚她。
她是嬌而不小,不屬於可愛動物那型。
他並未將文件接過手,逕自按揉起她的後腦。「一百億。」
「什麼一百億……等等,你說這些鬼畫符的文件價值一百億?!」她雙手微抖輕捧著怕揉爛了,賣了她也不夠賠。
「你認識幾個字?」他不問她看不看得懂,事實證明她的英文程度比想像中差。
她很神氣的一哼,「我每個字都認識,不過是二十六個字母,我還可以從頭背到尾給你听。」
他被她打敗了。「你需要一個英文家教。」
「開什麼玩笑,那要花多少錢,你要幫我出呀!」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你沒帶旅費?」他沒想過要她出。
「土匪呀!做大事業還來搶劫修女,你會遭天打雷劈。」她一手護著背包,惡狠狠的瞪他。
瞧見她鼓起的雙頰讓他無法控制地開懷大笑,她太有趣了,熠熠發亮的清眸黑白分明,好像黑夜里的星辰拚命發光,怪白天來得太早。
她所有的旅費恐怕不夠他上一趟俱樂部,上百億的投資案任由她丟來擲去都不吭聲,他會搶她不起眼的小背包?她太看得起自己了。
見他伸手,她警覺的往後退,用凶惡的口氣一吼,「你要干什麼?」原來小氣的有錢人真多,不分國內外。
「我的文件。」他又想笑了,揚揚投資計畫書向她表示自己並無惡意。
「你……你早說嘛!筆意嚇我。」她不服氣地捶他手臂出氣。
「捐款不要了?」她還真敢捶,真是不理智。莫斐斯沒發現自己的眼中流露出寵溺的微笑。
倏地,她揚起一抹十萬熱力的笑容。「你盡避嚇沒關系,我的心髒非常強壯。」
「狗腿。」他翻開文件繼續往下瞧。
「一百億耶!要是全給我該有多好。」她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她要成立旅游基金會,號召所有和她一樣有夢想的同好,游歷世界每一個角落,看盡言語及文字道不出的風光好景。
一百億,好多好多的錢,堆起來很高吧!她滿眼浮起$的符號,神游在錢堆里。
「我家到了。」他用文件一拍她的圓圓臉。
啊!什麼?「你要給我錢呀!」
莫斐斯做了個前所未有的動作——翻白眼。「你該下車了。」
「你又趕我下車,你這個人有沒有一點愛心?只不過要你捐點小錢就想拋棄好心腸的修女,你……」
她才想罵他個狗血淋頭,一看車門由外拉開,金主長腿一邁她當然要跟進,靈活的身子隨即鑽出車外,懷中抱著她的小背包步步追隨。
追著錢跑她最厲害了,只要她一出馬,鮮少有募不到款項的紀錄,能屈能伸外加嘴要甜,人在錢面前一律矮化,三分人話七分鬼話,上帝會原諒她為修道院不擇手段。
如果是現金就好了,她會中飽私囊謊稱對方要節稅所以金額報高,其中差額自然由她賺,反正感謝函千篇一律,只不過在數字上變些花樣。
偏偏這些企業家、大財主愛擺闊,捐個五千、一萬也要開支票,讓她污不到錢。
唉!好心酸喔,她為什麼這麼窮?
「我不會要你全部捐啦!只要零頭小利就好,一千、兩千我們修道院也收。」千後面加個萬字。
「吵。」
居然嫌我吵?她要偷他的商業機密去賣給別人,看他還裝不裝酷!「我在跟你說話你不要一直走,要不然我要向上帝告狀,腳長的人欺負腳短的修女……哎喲!你干麼停下來……」好痛,扁了啦!
她的鼻子。
「歡迎光臨我家。」他恢復一貫淡然的表情道。
「你家喔——」她喔得好長,眼珠子都快凸了。
「還可以吧?瑪麗安修女。」難得她有安靜的一刻。
豈只可以,她想直接昏倒算了。「那個有雙偵測眼的老男人是誰?」
「他是管家艾德。」莫斐斯將死抓他衣服的她抓到前面。「艾德,她是瑪麗安修女,來自台灣,找個懂中文的侍女陪她。」
「是的,主人。」艾德•蒙地卡亞恭敬地一彎腰,精爍的眼神睨視她的頭。
她用蹩腳的英文說了句你好,不安的模模頭。「啊!我的修女帽呢?」
天哪!我的上帝,這下臉丟大了。
表情嚴肅的司機適時送上她遺忘的東西,抽動的臉皮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匆匆告退。
「先帶她去休息。」莫斐斯用英文交代管家。
休息她听懂,台灣的賓館、飯店特多。「等一下,你們幾點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