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唆!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得很,花錢請你來當看護不是管家,記住自己的本分!」老人嚴厲地說道。
在宮城信夫古板的觀念里,女人應是無聲的跟在男人身後,不能質疑男人的決策,安安靜靜當個小女人。
二十幾年的輪椅生活並未消滅他的霸氣,依然是個孤傲的男人,他的一生共娶了五個妻子,可惜紅顏薄命,每一任的妻子都在短短幾年內過世。
唯一的掌上明珠是第二任妻子所生,其他四名妻子皆未為他生下半個繼承香火的子嗣,因此他十分遺憾。
貼心的女兒在生下一子之後,沒幾年也因癌癥過世,留下個六、七歲的稚子,剩下他一個孤單老人,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說起那個外孫,他是既驕傲又無奈,挺逸非凡、卓倫不群,天生擁有一股領導風範卻不願繼承家業,寧可去從事高危險的工作,將責任丟給他野心貪如狼的父親。
他不是不懂女婿的貪婪,只是他年歲大了,人生歷練夠他了解到金錢乃身外之物,強求不一定幸福。
不過為了流有他血緣的孫子,宮城信夫可比平野犬一郎先一步提防,事先立好遺囑,以免宮城家的事業易主。
護士拗不過老人,主動地拿把遮陽傘擋日。「宮城先生,歇會兒喝口茶吧!」
「嗯!叫春子泡壺菊花茶。」是有點渴了,他略微抬頭仰望微熱的陽光。
一會兒,護士端來女管家春子泡的菊花茶,旁邊綴著一碟精致小茶點,他一面飲著茶,手的動作不曾停歇。
倒是從小在宮城家長大的女管家看不下去,撐著富態的象腿走到他眼前。
「老爺,你也行行好,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萬一你的血糖又升高,折騰的是我們拿人薪水的老奴。」
爆城信夫不悅地哼了一聲。「春子,你逾越了本分,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頭一轉,他照常固執的命令護士推動輪椅,為他鐘愛的盆栽一一修剪,絲毫不把別人的關心放在眼里。
春子可不畏懼他的霸氣。「我知道春子人微言卑,可是夫人臨終時一再拜托我看好你的身體,你想讓夫人死都不安寧嗎?」
夫人指得是他第五任妻子,和他足足差了二十一歲,是他唯一深愛過的女人,自從失去至愛以後就逐漸看淡名利,不再興起再婚的念頭。
所以只要一涉及他所愛的女人,他的態度就會軟化。
「唉!音羽都走了十多年了。」人老了就容易懷念過去,他真想念音羽甜美的笑容。
「老爺……」
他感慨地搖搖頭。「知道了,廣美,你推我回屋子吧!」不能讓音羽死後還為他擔心。
「是的,先生。」護士溫柔地朝管家點頭致謝,推著他走回屋內。
☆☆☆
太詭異了,這麼舒適寬敞的柏油路,居然看不見一輛車子。
耳中盡聞擦過車身的呼嘯聲,一大片土地竟無半絲人影,易教人生疑。
「如果你想棄尸,這里絕找不目擊者,記著,相機是我的陪葬品。」她像是拍賣市場的女奴任人擺布。
平野正次佯裝不滿地說道︰「你就只惦著那架破相機,撥點心給你身邊的男人如何?」
他有點嫉妒那架老舊的相機,她在遭受危險之際仍不忘要搶回它,若換成是活生生的人譬如他。恐怕她會扔下他,自己逃生去。
人不如相機是件可悲的事,和相機吃醋更是愚不可及,偏他控制不住微微發酸的理智。
「什麼破相機,它是我花了兩個暑假打工賺來的生財工具,這些年來它已儼然成為我的分身。」
「分身?!」一架破相機?
「當然,它幫我記錄了所有的心情,養活了我的一張口,是我在工作上不可或缺的伙伴,靠它比靠一個男人穩當。」
相機不會背叛,忠實的拍下她眼中的世界,而且還不抱怨地替她賺錢,安安靜靜地陪她度過每一段旅程。
「身為男人,我必須說被侮辱了,竟和一個無生命的機器相比。」好男人難為。
「當然不能比!」平野正次揚起的笑容因她的下一句話而僵硬。「它比男人重要多了。」
這絕對是侮辱。「機器是冰冷沒有溫度的,它不能陪你說話,提供溫暖的懷抱安慰你受創的心。」
「心為什麼會受創?因為男人。」她一句就堵住了他的口。
的確,通常女人情感上受了創傷,大都來自男人,平野正次啞口無言,接受她的論點。
車子一路安靜的行駛,白景心將一直不出口的疑慮提出。「我怎麼沒看見其他人和車,今天是天皇生日?」
天皇生日?她真掰得出。「這是私人產業,你當然瞧不著旁人。」
「私人產……不會吧!我們開了快半小時的車程。」天呀!他一定在開玩笑。
她知道宮城集團是日本第一大企業,也知道宮城家很富有,但……這太夸張了。
「那是外圍林子,以前租給佃農使用,現在全收回而已。」他不覺得有何不安,貧富本有差距。
「難不成你們是地主?我……媽呀!廟?你們不會住在廟里吧?」比金閣寺還雄偉壯麗。
眼前如廟宇的樓閣令白景心詫異到瞠目,大約五層樓高的建築外圍有座十公尺高的土牆,土牆內植滿一排排的油桐樹,至于內觀則被土牆遮掩。
廟?還真有幾分神似,平野正次優雅一笑。「外先祖曾任城主一職,你若看過德川家康這類傳奇人物的故事就不難理解。」
爆城家族原本是幕府時代的一位城主,因與將軍家的姬妾私通而廢除藩號,淪為平民百姓。
原本城之四周植滿上千株櫻木,但將軍之姬妾受滿城落櫻之吸引,故而愛上城主,所以德川將軍在盛怒下命人鏟光櫻樹,世代不得種植此樹。
後代子孫便以油桐樹代替櫻木,每逢春、秋兩季,白色的油桐花飄落,姿色不遜優美的櫻花,每每教人贊嘆。
「城主?別告訴我里面居住的人都穿著一襲和服、腳踩木屐,梳個藝妓頭?」那是她印象中的日本古裝劇。
「那不叫藝妓頭,它……」平野正次耐心的解釋日本文化。
可說者有心,听者無意。
人的潛意識是一種很奇怪很微妙的東西,一旦定了根,很難去根除,即使他口沫橫飛地串成一篇大哲理,她仍故守己念。
☆☆☆
「少……少爺,你回來了,我馬上去通知老爺一聲。」一名下人興沖沖地連忙回報。
木板回廊發出咿咿呀呀的回聲,屋檐角掛著楓葉造型的風鈴,清清脆脆的鈴聲相當悅耳。
擦得發亮的原木走廊有些刺眼,走在上頭得細察腳底干不干淨,生怕留下一道污濁的足印讓人笑話。
「你們這座廟……城,到底有多少人?」她眼楮都快看花了。
左一個手拿掃帚的和服婦人,右一個擦拭紙窗橫木的和服少女,打井的老漢穿著深栗色和服用木勺澆花,還有抿嘴偷笑的大嬸們也穿著和服……
這是什麼世界,她誤入時光流之中嗎?
就算要回到過去,她應該有權挑選自己的國家,至少她熟悉每個朝代的歷史,而不是像瞎子模象一般亂闖。
「大約三、四十人吧!不會很多。」以前全盛時期,家僕有一、兩百人。「還有它不叫城,只是一幢房子。」
「是呀!好大的房子。」她用嘲諷的語氣說道。
平野正次笑了笑拉開一扇紙門。「以後你就住在這里,稍晚我會命下人先鋪好床。」
他沒告訴她,這是女主人房,而他就睡在這扇門旁。
白景心心顫顫的問︰「告訴我,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仿古的,沒有半點價值。」她眼有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