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下,吞下十來塊香酥甜膩的杭州名產,並引來一陣竊竊私語聲。
諸位老爺夫人、小姐少爺們皆以敬佩的眼神注視她,甘心地听從她的指示,連下人們都被她小大人之勢震住,直道她比主子們更像主子。
其實,小女娃的真正身分只是個丫鬟,不過自從她踏入這戶人家那日起,正是她苦難的開始。
這家人說好听點是積善之家,但實際上是一堆不長心眼的爛好人,凡事不計較,往往任由他人欺詐。
為免提早「失業」,五歲的小女娃不免得常「提醒」主子們用心點。
到最後主子們是用了心,而且是非常沒廉恥地將心用在她身上,將一切大小事務全扔在她那兒給她扛。
人,是不能太能干,能干的人表示命苦。從此,她接下一莊大小事務,當起這群懶得動腦主子們的「監護人」,以防有人「欺陵」無腦的主人們,在莊里的地位更是凌駕諸位主子們,無人敢開罪她。
因此,她有了個令人氣絕的稱謂——
大牌丫鬟。
第一章
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是個地靈人杰的人間仙境,燻風拂來溫暖醉人,野花燦笑奪人光彩。山色美、水色美,連片落花都美得教人想掉淚,但是最美的,莫過於娉婷裊裊的蘇州美女。
放眼一望,江上有一輕舟,舟上數名姿色如牡丹的薄紗女子,正端起薄酒敬著身邊的公子哥兒,原來是合歡樓的歌妓們,陪著自謂風流雅士的紈褲子弟游河狎玩。
隨著眼波流轉,只見河堤旁有一幅美麗的畫面。
一個絕美翩然的粉色身影,窈窕有致地輕踩蓮步,如花的淺笑引人駐足,目光也隨著她的擺動輕移,而忘卻手中的事務。
「哎呀!」那女子一聲嬌吟令人心疼。
街上行人都忍不住想過去一扶跌坐在地上那如芙蓉花般的女子,但是她身邊的丫頭翠花,仿佛思空見慣地緩緩走到她面前,輕巧地扶起她。
「小姐,這是你今天第……三次跌倒了。」翠花曲勾著手指算著。
她無奈地想,反正小姐天生和平地犯沖,一天不跌個兩、三回倒是反常,而今天已是第三回,應該不會再跌了,因為事不過三——這是某人的名言。
段天喜微紅著臉嬌斥,「死翠花,你一定要算得這麼清楚嗎?少算一次不成呀!」她嘔著想,人家又不是故意要跌倒。
少算一次就不跌了嗎?「是!小姐所言甚是,下次翠花從一算起。」翠花心底可是猛嘆氣。
「你……你是存心嘔我是不是?」段天喜一只蓮花縴指無力地指著她。「好歹我是小姐耶!」
「是是是……你是小姐,我是丫鬟。」翠花心中叨念著,家里那個「丫鬟」更像小姐。
段天喜漲紅著臉說︰「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在嘲笑我?」沒辦法,她就是被「丫鬟」欺壓甚久。
翠花無奈地朝天一瞪。「我怎敢嘲笑小姐,小姐可是蘇州第一美女耶!」她可沒向天借膽敢嘲笑蘇州第一美女,不然鐵會遭亂棒打死,而且是出自男人之手。
翠花轉而再想,可惜人沒有十全十美的,外貌美得如天仙下凡的小姐,卻是個空有美貌的草包,不,應該說是下凡投胎時,忘了帶六神出世,所以總是少根筋。
在她眼中世間無惡人,每個人都是大好人、大善人,連咬她一口的野狗都是純善的,因為它餓了嘛!听到這種爛理由的人,都恨不得找根最近的柱子,一頭撞昏算了。
「真的呀?」段天喜登時笑上眉梢,沒心機地馬上忘掉翠花的暗諷。
「當然是真的,全蘇州城有哪人不知疊影山莊的大小姐容貌出眾,家中門檻差點被登門求親的蜜蜂蒼蠅給踩扁了。」翠花想到去年才換的新門檻,今年大概又得重修了。
她又想,男人哪,全是一群只重皮相的蠢蟲,一窩蜂地全涌向疊影山莊的大門口,要不是莊里有個聰穎過人、潑辣厲害的大牌丫鬟把關,只怕單「蠢」的小姐早被騙失身,而且搞不好連家產都雙手奉上,順便替「狼」人找小妾。
段天喜俏臉一喜,眼都笑眯了,「那倒是真心話。」
是哦。翠花忍住不拆她的台。「小姐,你不是說想買些胭脂水粉,咱們就過去那頭瞧瞧,看有些什麼好貨色。」
「對哦、對哦!咱們是出莊來買花粉胭脂的。」段天喜差點就忘了。
這對小姐和丫鬟就這麼走走停停,這邊瞧瞧那邊看看,一路上行來,引來不少驚艷目光,只是沒人敢上前搭訕,因為大家都知道一件事,段家小姐身後必有高手隱身保護。
翠花看著四周不敢輕舉妄動的男人,得意地想,這也是她們家大牌丫鬟的功勞,免得小姐被人吃了豆腐還不自知,還笑著要對方多吃兩口。
段天喜興奮地說,「咦,桐樹下怎麼圍了一群人?翠花,咱們過去瞄一眼吧!」一定是賣藝的江湖兒女,她最愛看了。
「不好吧,小姐。」翠花不確定地輕扯著她的衣袖,就怕她買了一堆無用的狗皮膏藥。
段天喜一心要往前擠,絲毫不理會辛苦「勸留」的翠花。
路人一見段家的善心小姐來到,紛紛讓出一條路予以通行。
※※※
夏朵兒身著黃麻孝服,跪在一具覆蓋草席的「尸體」前,賣力地演出孝女角色,身後的白布條上寫著四個大字——賣身葬父。
她的眼眶雖是紅腫微浮,但眼底可不見半絲淚光,為了等段家小姐上門,她可是煞費了苦心,只求段家小姐一時善心大起,能丟下一、兩百兩銀子砸昏她的腦袋,所以這會兒她哭得更是驚天動地。
「爹呀!女兒不孝,沒錢安排你老人家的身後事,連口薄弊材的錢都湊不出。爹!你要原諒女兒的不孝呀……」
「好、好可憐哦!」段天喜拎起手絹拭淚,哭得好不傷心。
當下翠花又頭疼了,心想,看來小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姐,咱們該走了。」
段天喜抽抽噎噎地走上前,「這位姑娘好可憐,咱們怎能見死不救。」賣身葬父耶,多教人感動的孝心。
「可是……」翠花懷疑地想,誰曉得她是真賣假賣。
「你看看她衣服都是補丁,舊得連咱們家的抹布都比她的質料新。」段天喜忍不住覺得那姑娘真是太可憐了!
翻眼無語,翠花連拉帶扯地想把她帶離「災區了可是夏朵兒眼楮更利,馬上連滾帶跪地抱著段天喜的小腿肚,哭天喊地叫得好不淒慘。
「好心的小姐,可憐可憐奴家三天沒吃飯,父死無錢葬,施舍薄銀救救急,奴家願為你做牛做馬一輩子,死不足惜呀!求求善心的好小姐。」
夏朵兒一聲聲、一句句敲疼了段天喜的心坎,沒瞧見她正抖動身軀的無聲大笑。
段天喜拭拭眼角說︰「翠花,反正咱們不缺銀缺金的,就給她點銀子買口棺木,好好安葬老人家。」
「小姐,你忘了咱們出門時,『某人』特別叮囑不許白花錢嗎?」翠花特別加重「某人」這兩個字的語氣。
這……段天喜縮了一下脖子,想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可是我是小姐耶!」
「老爺都不敢招惹『某人』,小姐你又算什麼?」翠花不是要泄她氣,可是事實的確如此。
段天喜想想也對,連爹都害怕的人,她小小的小姐又算老幾。「那就算了。」
她一句算了可嚇得夏朵兒急中生智,直往大柱子上撞去,幸好旁人連忙拉住。
「不要拉我,讓我死了算了,爹爹的尸骨都已發臭腐爛,我一個女孩家哪有能力葬他,不如死了陪爹爹一道赴黃泉。」她雙手假意地撥開眾人好心的手,一心硬往柱子撞,眼尾不時地掃向段天喜,哭聲已經大得可以用驚天地、泣鬼神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