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答得自然。「我五歲的時候出麻疹,發燒……後來就听不到了。」
「五歲?」她伸手撫著尚恩的耳鬢。「你記得一些聲音嗎?像音樂、電視節目、收音機里傳出的聲音?」
「不記得了。」尚恩搖搖頭。
「我知道有人戴助听器、還是裝電子耳什麼的,這些對你沒有幫助嗎?」
「以前試過,但幫助不大。而且它讓我不舒服,很多人看見我戴助听器,跟我講話時就刻意提高音量,想讓我能听得更清楚一點。」尚恩微笑。「我知道他們都是好意,不過反而讓我頭痛。」
「頭痛?」沈湄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反效果。
「助听器會收進所有的聲音,包括很多雜音和噪音,結果不一定能听清楚別人在說什麼,所以我就不戴了。」他指著沈湄的唇,笑笑。「用看的比較快。」
「可是……」沈湄想了想,忽然傻氣地比了一個擁抱的手語。「如果我抱著你,頭和臉埋在你的胸前,你就看不到了,那也听不到我說的話了。」
陸尚恩一愣,笑了起來。「你想說什麼呢?」
「我怎麼知道?我是說如果……」沈湄睨著他。「也許說……我討厭你、你好丑、又笨……」
「是嗎?我還以為你會說我愛你呢!」他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我還是不要听到好了。」
沈湄抄起身旁的抱枕丟向他,叫道︰「討厭你、你丑死了、你是大笨蛋……」
陸尚恩笑著將她一把拉到懷里、按在胸前。
她還在吵︰「大笨蛋、討厭鬼……」
然後她听見他說︰「我愛你。」
對,就是這句話,也只有這句話,再沒有別的好說了。
「我也愛你。」沈湄貼著他的心跳,輕輕地說。她相信他也听得見。
☆☆☆
「怎麼了?」陸尚恩一面翻著簡報,一面坐在車里等沈湄下課,一會兒待她進了車,見她鼻頭紅紅的,又精神不佳,便伸手模模她的額臉,看著她問道︰「生病了嗎?」
沈湄還來不及應,便狠狠地連打了幾個大噴嚏。這算是回答吧!她只得狀似無辜可憐地看著陸尚思。
陸尚思果然心軟得很。「可憐的小家伙!」他摟近了她,在她額上印了一吻。
這麼輕易地就博取到同情,令沈湄心情大好。正打算再繼續裝得更病弱一點、再點綴兩聲咳嗽,那就更可憐了,最後她索性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我帶你去看醫生。」
看,這就是愛裝模作樣的下場!
沈湄立刻又挺直了背坐正,堅定地搖頭。「不要!」
陸尚恩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轉回去目視前方,繼續開他的車。
「我討厭看醫生!」沈湄比著手語。「我不要去,我要回家睡覺,只要睡一覺明天就好了。」沒想到,正比著又是一聲。「哈瞅!」
陸尚恩嘲笑似又看了她一眼,然後順手抽了一張面紙遞到她面前。
沈湄只得悻悻地接過來。
回到了沈湄家里,她打開醫生開的藥包,數了數,六顆,果然。本來只要一顆阿斯匹靈就可以解決的感冒,為什麼一經醫生的手之後,就會變成那麼麻煩?六顆!
沈湄忍不住向陸尚恩抱怨道︰「我以前只需要吃一顆阿斯匹靈就會好的,你看現在要吃那麼多顆,那麼麻煩!我不要吃,我最討厭吃藥了!」她愈說愈氣,跺腳叫道︰「都是你!我早說不要去看醫生了,我不管,我才不要吃!」
也許是他「听不見為淨」,所以面對沈湄這樣無理的遷怒,也不見半點生氣,仍是一派溫和,他倒了杯開水遞在她面前,溫言道︰「別鬧了,快點吃下去病就好了。」他拍拍她的臉。「乖,別鬧了!」
沈湄雖然表面還是嘟著嘴,其實心里卻是感動莫名的,從小到大,尚恩是第一個這樣寵她的人。一想到這里,忍不住有些鼻酸,她揉揉鼻子。
「為了吃這幾顆藥也哭嗎?」陸尚恩見她眼楮一紅,故意裝出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調侃她。「湄,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小baby都比你勇敢!」
沈湄瞪他一眼,板著臉把藥給吞下去,然後轉身回房,上床休息。不一會兒藥性一發,她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等陸尚恩從那些電腦程式里抬起頭,伸伸懶腰,看看桌上的鐘,已經十一點了。他想沈湄該起來吃藥,便拿著開水和藥走到房里。見沈湄還睡著,他看著她好一會兒,用手背輕輕地來回撫著她的臉頰,柔柔地把她喚醒。「該吃藥了。」
「現在幾點了?」她無力地問。
「十一點半。」他伸手探她的額頭,還有點燙。「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沈湄搖搖頭,把藥給吞了,仍舊躺下。
陸尚思替她蓋好被,然後逕自月兌了外衣,在她身邊躺下。
沈湄卻驀地坐起身來,推他。「我感冒了,不怕我傳染給你?」她催促他下床。「你開車回家去好了,我睡一晚就沒事的,再不然你到客廳去睡吧!」
「我就睡這里。」陸尚恩伸手將她拉到懷里。「沒關系的。」
「尚恩……」她偏著頭望著他,還想說什麼。
「噓。」陸尚思又將她的頭按回他胸前。「以前我還小生病的時候,我媽媽都是這樣抱著我,這樣比較容易發汗,只要一晚,病就好了大半。」
沈湄听了,不再堅持,靜靜地貼著他,感受他的體溫所帶來的強大威力,可以一直溫暖到她心里。
她從被里探出雙手,在昏暗的床燈前比道︰「我需要很多、很多的愛。」
「你擁有我全部的愛,夠不夠?」他強調「全部」。
兩人在燈影里比著,靜靜地傳遞彼此的心意,然後看著一句句的情話投影到牆上。沈湄心想,這一幕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棒天沈湄果然好多了,但仍具塞聲啞。在那幾天里,她的聲音沙啞,跟同學或其他人溝通都變得極為吃力,甚至有好幾次她下意識地差點就要把手語比出來了。
原來這就是有口難言的滋味。才幾天不能開口就快憋死她了,而尚恩則沒有選擇的余地,只得咬著牙一路走過來。
沈湄老是想著--是因為這樣的處境,才讓尚恩比平常人更有耐心嗎?
還有,她不能不注意到尚思的微笑,以及他溫柔的眼神。
即使在這個全世界最多變不安的都市里只待了四個多月而已,她也知道像刺蝟一般的戒慎疏離,和急躁不耐煩根本已經算是紐約的市容之一;然而她所觀察到的尚恩卻是出奇的和氣寬容與善解人意,而且他絕少抱怨完全不像紐約人。
即使在工作上他常得透過喬伊來與別人溝通,可是他看起來總是自然安適,並且輕易就能讓對方覺得心平氣和。
每次想到這里,沈湄不免要覺得汗顏。她知道自己雖然不像有些人動不動就要大牌、拿翹、對工作人員發脾氣;但「梅麗莎很難伺候」也是圈內皆知。
甚至尚恩每個月還花時間在听障協會開課,義務性地教小朋友用電腦。協會里一票女性工作人員及家長簡直視他如偶像。下了課還拉著他不放,尚思長、尚思短、「尚恩我的電腦好像怪怪的」、「尚恩要不要吃一塊我自己烤的蛋糕」……沈湄見了很是吃味,臉色倒是很像一塊烤焦的蛋糕。
☆☆☆
「今天吃什麼好呢?」為了這個問題,沈湄和陸尚恩已經討論了一個小時。其實翻來覆去都是沈湄一個人的意見。「等我們決定去哪兒吃中飯,我再起來刷牙洗臉換衣服。」她說。
陸尚恩起先還陪著她出主意,十分鐘過後,他就發現她只是借機賴床而已。眼看就要十點了,陸尚恩終于忍不住,將手上的書放回床頭。「隨便吃什麼都比躺在這里餓死的好。」他掐掐她的臉。「我先起來洗臉,你也不許再賴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