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下西樓,是不是在這里……才會離你最近——當年他始終不明了的心思,不明了的心機……那些小心翼翼,百變偽裝,千方百計對你好的那些……關心。
「听月樓頭接太清,依樓听月最分明……」
聲音自閣樓上悠悠傳來,有些蒼白,有些思念——
痴子。
樓下的師從寒腦中頓然也跳出那麼一個詞來。
大哥,當真是痴子——一個不懂感情的痴子。
不懂感情又如何痴心?
很奇怪的解釋,他覺得這正是理所當然的解釋。
第十章驚見(1)
長流在第二日就離開了毓秀山莊,許是啟程去了碎玉軒,眾人只道是長流心懷要事,不敢耽擱,只有師遠淮知道,他是要去一個地方——那里,有兩年沒有去看了。
千泠山頂,藥居已毀。
斷壁殘垣,一片廢墟兩年未整。
居後有一個僻靜之處,荒草連天,其中有一個高聳一些的土堆,那土堆堆得也不好看,若不是上面也長滿了雜草,必定顯得異常突兀。
長流只是站在那土堆前,顯然,那是一個墳,沒有牌位,沒有供品,沒有香火——什麼也沒有,他也只是看,好像這些年他做的最多的就是安靜的去听去看,去感受一些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東西。
千泠山也不知是怎麼了,迷迷茫茫的有些很淡的味道,不是草木香,而是一種病態的藥味,仿佛那個女子從來不曾離開。
長流嘆了口氣,伸手不知想去接什麼,手一伸卻什麼也沒有接到,好像要抓的東西憑空消失了一般,他一愣,嘴里就落下了話︰「水紋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那是師從寒那夜無心說的話,他卻這麼記住了。
四月將末,天色竟有些晦澀。
起風了,那男子淡藍的素衣化著白紋,就好像藍天白雲,他挽雲而立。
那日似乎也是個晴天——
他不知道那是種什麼心情,自己的劍穿過她身體的時候,他甚至來不及去感受到恨,她親手拔了那把劍的時候,她笑著合上眼楮的時候,他也來不及去感受痛,他只是很震驚,從來沒有的震驚,于是他全身顫抖。
他帶著她來到千泠最高的地方,師遠淮遠遠看著卻不跟著,什麼也沒有說。
他葬下她,一襲紫衣,明月如花。
然後山頂起了風,好像盛暑突然的結束,在那個日月蒙蔽的日子里,他要葬下的不是一個女子,而是一種感情——說不清道不明。
後來,他才知道,那日,是處暑,夏天,真的結束了,而她,也親手結束了自己的明媚。
他回到了毓秀山莊,依舊溫如流水,遙遙而笑,只是,連自己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
有人說,男人若是經歷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愛情之後,便會視天下女人如無物了。
刻骨銘心?
他知道他不是,他沒有愛過——
但他卻覺得心有些倦怠——
他甚至不懂什麼是愛,他寧可稱那些為感情。
長流低頭去看那些黃土,終是彎下了身,輕輕在一旁掬了一捧灑在了土堆之上,那土壤稀松,被風吹散,墳上的草隨風搖擺,竟有些不堪姿態,顯然墳上的土有人動過,草是後來匆忙鋪蓋上去的,並沒有根深蒂固——
有人,動過她的墳!
他徒然心上一涼,轉而胸口震動,那是憤惱——連她死了,都不放過?
「喀」素劍輕轉,劍起勢回,劍鋒一亂,直刺向那墳,她是否還在那里——
如果——如果不在……
他沒有想下去,但是他必須知道。
清風,微涼。
連日趕路,這一路上倒是听聞了許多傳言,碎玉軒近幾個月來已死了十多門徒,清一色的銀針刺穴,傷口卻是被針尖割裂了長長的口子,好似在放血。
不想去探析自己究竟懷著什麼心情。
今夜,月光如水,草木籠紗。
有道身影掠過碎玉軒,他攀過屋檐,輕輕一躍,就躍進了廳堂。
碎玉軒燈火已歇,人也恐怕已入眠。
他腳步很輕,並非刻意,只是他向來如此,輕聲緩步。
「喀」他關了房門出來,一間一間的屋子搜索,不知在找什麼。
恍然間心神一動。
「 ——」突然身側有道冷劍如蛇而延,他忙側身一躲,藍衣飛花而過,發現他的人顯然是埋伏已久,立刻大嚷起來︰「凶手,今夜看你往哪里跑!」喊著又是一劍揮出,速度不是很快,許是學藝不精,長流衣袖一揚,手腕輕轉,「啪」的指尖點上了那人的虎口,一震,「 啷」劍落在地上,這招是毓秀山莊的「點蜻蜓」,稍顯年長的前輩必是認得,可這少年怎會識得,只道那殺人凶手今夜又探碎玉軒,自己還三招落敗在他手上,先不說是死是活,這臉面定是掛不住了,正要破口,突然嗓子一緊,對方的手已經掐了上來,他無法大罵出來。
「她在哪里?」長流也不急不忙,不驚不燥,知道被人誤會了,也並不解釋,他輕輕道︰「千泠山,藥師墓。」他加了一句,手上的力道微微重了些,那日西樓之墓不但被挖,更甚——她的尸身並不在墳中!顯然是挖掘之人盜走了,而他找到的僅是一枚落在黃土中的碎玉軒的玉扣,顯然碎玉軒不久前盜了西樓之墓。他另一只手模出了玉扣,隔著月光,一晃一晃在那少年眼前。
千泠山,藥師墓。
此話一出,那少年神色一變。
突然前方嘈雜了起來,許是听到了打斗叫嚷,正值多事之秋的碎玉軒立刻驚動起來,一群人提了燈籠圍了過來。
「來者何人?快放了我們家小少爺!」一灰衣老奴見狀驚叫起來,許是管家。
碎玉軒的小少爺?
長流稍松了指尖,他本就無意驚動無意傷人,他要知道的,只是西樓——在哪里。
燈火通明,那男子本就溫柔無他,如今掐著那少爺也毫無要真正傷人之意,倒是有了些許寧雅端莊之姿,悠然不驚——此態並非邪魔外道所能擁有。
「跟他廢話什麼!」那少年嗓子口一松,就開罵起來,他也看不到是什麼人掐著他,「他殺了碎玉軒這麼多人,今日斷不可讓這魔頭跑了!」
「住口!」人群里有人高聲一喝,眾人忙讓出一條道來,來人正是碎玉軒的主人,顧瑾瑜。「逆子!」那人皺眉狠狠指了下自己的兒子,抬頭對上長流點塵不驚的面容,「逆子不懂事,還請師公子勿怪。」
長流松了手,也拱手一讓,輕聲溫言︰「是長流冒犯在先,與小鮑子無關,顧老前輩勿怪才是。」
眾人皆是一愣,長流,師宴卿,字長流,毓秀山莊大公子,那個——名滿江湖折挽了素雲一般的溫厚男子?
那小鮑子臉色也一變,整個人甚是驚呆了半天。
「晚輩今夜來,只是想問小鮑子一件事,」長流的眼眸流轉到那小鮑子身上,眉目謙和,好似無論如何不會與人為過與人生氣,少了些——少了些,江湖盛氣,便覺得不似個江湖中人,可他臨風一瞥,有些清透溫寧,一眼便可使人安靜的氣質,著實太過出眾,「藥師如今何在?」他的聲音驀然有些凜凜,眾人身體一寒,他依舊眉目溫柔。
彼瑾瑜不解︰「璇覆藥師,兩年前不是已經……」他轉頭見自己兒子臉色蒼白,恍然明白了什麼,頓時一喝︰「逆子!上個月出游,是不是去了千泠山?你去做什麼?!」他似是自己想到了什麼,臉色也一變,「你——你去挖了人家的墳?此等逆事,你——」他是氣過了頭,反而說不出話來,兩年前藥師一事毓秀山莊公布江湖已定,誰也不再去千泠是個潛規則,就算藥師生前作惡多端,對于死者起碼的尊重,碎玉軒自是壞不得。「璇覆藥師尸骨如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