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千泠——
她腦中只有這麼一句。
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千泠——
下意識的縮了體,她抬頭去看,明月高懸,暑氣不消,本不該如此陰寒,原來山下的世界比山上更加的冷……
千泠山。
依舊的遠山輕霧,迷迷茫茫。
說冷,算不得,它只是有些寒。
直到再踏上這座山,她還有些恍然如夢,衣衫上皆是殘存的血跡,肩上的傷也是自己隨意的包扎,從離開到回來——不過月余時間,這江湖這千泠包括她,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她是愈見的狼狽了——
身體重傷,藥居被毀,現在江湖上皆知她西樓殺人避逃無處可去,如今她倒真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了。
她臉色十分不好,長發凌亂的散在身前,極其狼狽不堪。
身邊風草生動,隱約有些細微的腳步聲,呵,還有誰會在這山上?她有警覺卻已不想去防備,反而不管不顧的朝前走去,一搖一晃。
「踏」前方落下幾道人影,陽光從上打下,影子恰好遮擋在了她的頭頂——
「姑娘可是璇覆藥師?」有人沉聲一問,倒還算有禮。
這聲音似曾耳聞,她這才抬頭去看,微微一愣,正是月前故意縱馬的毓秀山莊莊主,那個慈眉善目的老莊主師遠淮——這個人,是長流的,爹。
西樓半眯起眼,打量了師遠淮半晌︰「師莊主真是好耐心。」竟然在千泠山等待了半個月,就為了守株待兔?還是——他根本就知道自己會回千泠?長流啊長流,你到底是個聖人,所有的壞事,都叫別人做了去!
師遠淮一身棕色衣袍頗為穩重,盡顯大氣風度,他倒極是詫異眼前這女子竟然如此憔悴不堪,月前相遇時的嬌貴嬌稚完全失了蹤影,不否認她有重傷在身,但她身為璇覆藥師,畢對醫理有過人之處,為何沒有將自己調理好?除非——她並不想醫自己,並非他悲天憫人,他只是覺得很奇怪︰「姑娘身體甚差。」他只是說了句事實。
第七章訣別(2)
西樓突然嫌惡的瞪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莫非你們毓秀山莊的人都有此等癖好?喜歡把自己當聖人,當神仙?」
「妖女,休得無理!」老莊主沒有答話,倒是身邊幾個適從按捺不住的叫囂起來。
師遠淮皺眉︰「璇覆終為中原武林之害,老夫本無意于大動干戈,還請姑娘隨老夫下山,孰是孰非,如何定斷,天下武林自然有個公道說法。」畢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武林恩怨倒是分得很清楚。
「公道?」西樓揚眉笑起,她笑起來的時候唇角微微上翹,不妖不艷,就是有些勾魂,若是配著月光,她定當是千泠山里的一只妖魅山鬼,只是如今日光普照,這女子的笑竟顯得春風拂過三分水,蒼白的臉少許紅潤了些︰「有沒有公道,老莊主心知肚明——毓秀山莊也算得上是名門正派……」她的眼神游走在他們之間,「西樓雖作惡多端,但是——」她頓了頓,同時也將眼神定在了師遠淮身上,「你們想利用我引出偶師和蠱師,這等戕害同門之事,縱然是我也是萬萬不得做的……」她眼神一轉,有些嬌媚,「莫非,老莊主以為此乃天理正道?」
師遠淮一愣,倒是被這千變萬化的女子一語堵塞,自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
「姑娘是打定了主意不下山?」他猶豫了半晌終是道了這麼一句。
西樓小退開一步,陽光快要炫花了她的眼楮︰「我也不想為難老莊主,」江湖上還能有如此胸襟氣度與她這妖女心平氣和講道理的恐怕也只有毓秀山莊了,她微笑的像夏日里山林間的小花︰「莊主德高望重,想來江湖眾人以莊主馬首是瞻,西樓願在此接老莊主三掌,以謂薄懲,若三掌之後西樓立斃,便當是莊主為中原武林除害,若三掌後西樓命不該絕,莊主便不可迫西樓下山,莊主以為如何?」她喘息了下,好似說了這麼大段的話著實是要了她不少的力氣。
眾人一驚不免騷動,這個女子根本氣息不穩,身受重傷,竟然還敢提出這等不要命的交易——三掌之後,只怕大羅神仙也無法救她!
她究竟,在打的什麼主意……
師遠淮不知在想著什麼,竟遲遲不肯應答,驚訝歸驚訝,他倒是有些佩服起她的膽識來了,半晌,他終于緩緩道︰「好——今日老夫三掌若不能取你性命,那麼日後毓秀山莊絕不干預藥師之事!」末了,他一喝,氣逾萬千。
西樓點點頭,這老莊主不糊涂,他只說日後毓秀山莊不干預藥師之事,卻不代表別人不能來干預——不過,那也已經毫無關系了,她回頭輕輕一瞥,就好像在看身後的某個人,而她的身後本是沒有人的,因著這一瞥,連老莊主都心頭一顫。
林子里蟬鳴繚繞,微風扶搖,師遠淮屏退了左右的人,不遠不近的看她,西樓算得上是個很縴弱的女子,眉目間有些濯濯傲然,千變萬化卻未必是矯揉造作,且不說生在魔教,便是入得江湖正派,定也是個惹是生非的料,唯是可嘆可惜了些,他這麼想著,轉手便凝一掌,他並非要那女子死,只是希望她能敗下風來,知道自己的處境,所以這一掌他並非使出全力——
「呯」一聲,力道直震得她全身一痛,轉而痛消失了變成了麻木,受不住那股力道,西樓側身跌在地上便是嘔出一口血——五髒俱傷。
此景連師遠淮也不由皺眉,三分力道她已如此,接下來兩掌,就算不使出全力,這樣打下去,她都絕無命可活——她回千泠,究竟為了什麼?就為了……領死?死在——千泠?
西樓定了下心神,才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血還笑著︰「老莊主,還有,兩掌。」她伸出兩根手指,那麼不要命的說著事實,目光清清凜凜,就好像吃了人的山妖。
師遠淮心底一寒,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布了上來,這個女人已經不要命了,已經——不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了,相反的,她好像在拖什麼東西一同下水……一同,跌進那麼不可見底的深淵——
她要做什麼,她要拖誰下去——地獄?
饒是毓秀山莊莊主這等見過世面的人也不由小退一步,捏了捏手心,竟然有些潮濕,當年全殲天鄴教和無幻門時也沒有的虛心——他居然,有點心浮氣躁的……畏懼了。畏懼這女子的笑聲,畏懼這女子眼底了然又不甘的神情,他揚了揚手,還有兩掌——像個魔咒一般——他如今只想快些解月兌,只要再兩掌!
頓時,不知是心底浮起了什麼樣的心態,出掌的速度比方才快了許多,甚至來不及去管是否凝氣于心,「啪」的就是一掌打了出去,連看也不看,抬手便又是一掌拍去她的胸口,最後一掌——
不帶任何花俏,幾乎是花了自己數十年的功力,他本不是一定要她死,但是如今卻是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
師遠淮自己也被這一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這一掌已然打出,縱是想收手也來不及了,索性便是一股腦的揮了出去,「呯」,有掌風與此相擊,兩人受力一沖,竟同時抬手去擋,用的是一家之成的武功,皆不受控制的退卻一步,風煙慢慢,草木皆動。
接掌之人甫一站穩,並沒有去看對面的師遠淮傷勢如何,倒是微微側目,眉目溫綿,看向身後的西樓,那女子滿臉蒼白,衣襟上皆是殷紅鮮血,幾乎連站也站不穩,她看著他的神情很怪,甚至是有些扭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