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皓平濃眉微蹙,這聲音像是在哪听過。
他直覺地朝著發出聲音的地方跨了一步,但隨即又頓住,像是忽然領會了什麼似的。
他不禁暗忖自個兒的傻,這女子的聲音語調雖然酷似柔兒,但畢竟還是有所差別的,至少——
柔兒不會這麼生疏地喚他楚大哥。
「你是?」
「她就是你邵小月阿姨的獨生女,娘第一眼見著她便認出她來,她簡直是小月的翻版,像極了,再看到她身上的半塊血玉,我更加肯定沒認錯人。」
邵阿姨的女兒?果然不是柔兒。
在確定了女子的身分後,原本有了生氣的臉龐再度恢復原先的平靜冷漠,就連語調也平穩無起伏。
「是嗎?恭喜娘,你終於可以一償宿願了。如果沒事的話,我先離開了。」
語畢,楚皓平漠然地轉身離去,蕭瑟的背影顯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
此時此刻,除了耿柔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的人事物能引起他的關注,他的人雖然在這里,然而心卻已隨著耿柔的失蹤而失落,怕是再也尋不回了。
強忍著扯心撕肺的折磨,耿柔必須以雙手捂住嘴唇才能避免嗚咽出聲,然而,晶瑩的淚水早已不听使喚的滑落臉龐。
直到房門掩上的那一刻,她才讓自己的情緒徹底宣泄,縱聲大哭。
「柔兒。」羅雨潔將她摟入懷中,心疼地拍撫著她的背。
「為什麼?這對他好殘忍喔!他曾經是那麼的意氣風發,怎麼能忍受得了失明的挫折。」
听說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又是一回事,皓平的失明,以及那郁郁寡歡的神情讓她心如刀割。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不听話溜進楚府被逮到,皓平也不會為了救我而失明,是我害了他。」
「柔兒,別自責,我從來就不怪你!皓平更不可能因此而怨你,再說,他的失明只是短暫的,總會有恢復的一天。你應該懂的,真正讓他受煎熬的是那一顆牽掛著你的痴心。」
「我……」
「你當真不與他相認?」
從第一天在下游的漁民家里找到她時,她便不停的說服她,偏偏柔兒固執得讓人沒轍。
雹柔縴細的手指輕輕撫過額角,在劉海的下方有一道與白皙膚色不甚搭配的疤痕。
囁嚅的聲音遲疑地響起,「我怕他看見我這模樣。」
「皓平不是一個重外表的人,況且我並不覺得這一道小小的疤能抹殺得掉你的美麗。」
「我知道,可是……我還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夫人,請原諒我的任性。」明知楚皓平不會膚淺的只看重外表!但她仍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罷了。」羅雨潔無奈的嘆了口氣。「就隨你吧,反正在皓平恢復視力之前,你有的是時間考慮。」
◆◆◆
閃著瀲灩波光的湖面上飄蕩著幾艘畫舫,和風徐徐,湖畔的垂柳迎風飄搖,潑墨般的景致讓游湖的人更添幾許閑情。
「楚大哥,你在想什麼?」
坐在畫舫上的耿柔低聲輕喚著陷入沉思中的楚皓平。
「沒什麼。」驀地回神,他客套地抿唇淺笑。
娘說邵家妹妹在一次突發的意外受了傷,在額角留下一道疤,因為有劉海做遮掩,雖然不至於損及清麗的容貌,但卻讓她耿耿於懷。
今兒個娘要他陪同邵妹妹出來游湖,名義上是要他乘機開導她,實際上娘的意圖他豈會不懂,無非是要制造他們獨處的機會,娘中意邵家妹妹的程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簡直是要他以身相許以報答當年邵阿姨的救命之恩。
唉,娘還不懂嗎?這輩子除了柔兒之外,只怕他很難再動心。
〔我只是在想……」遲疑了半晌,他還是問出口。「你額頭上的傷疤是怎麼來的?」
驚喘一聲,耿柔迅速遮住額角,面露防備與恐懼。
雖然瞧不見,但他卻能臆測得到她的反應。
他揚唇冷笑。「你不需要遮,我看不見的。」
「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這並不是你造成的。」
唇瓣微啟卻出不了聲,她怎麼能說出實情呢?
「我……」她趕緊轉移話題。「我是因為小時候貪玩不慎落水,額頭撞到水底突出的石塊。」
「落水?」魅眸微眯,痛苦的神色在他眼底浮現。「能被救起來你很幸運。」
他的神情揪痛了她的心。
「楚大哥,你有心事?」
楚皓平搖了搖頭,不願多說。
蹦起勇氣,耿柔問得很試探︰「听楚夫人說,你有一位朋友落水,至今仍未尋獲,你在擔心她?」
「她沒有你那麼幸運,你只不過是留下一道疤,她卻生死未卜。」
盈滿憂傷的眼眸茫然地定在前方不知名的某一點,蒼郁孤絕的氣息環繞著他。
心痛如絞,耿柔朱唇微啟欲言又止,掙扎片刻,終究還是隱忍著不語。
「抱歉,听我說這些事一定壞了你游湖的興致,回去吧。」
楚皓平轉身吩咐船家將船靠岸,之後緘默不語,兀自擰眉沉思。
盡避雙眼早已濕潤,耿柔還是強忍著淚水,不敢讓脆弱的情緒泄了底。
她深吸了口氣,企圖掩飾略帶哽咽的嗓音。
「楚大哥,船靠岸了。」
思及楚皓平的眼楮看不見,耿柔直覺地走近他身邊扶起他的手。
「小心,前面是船檻。」
邵家妹子如此關懷不避嫌的舉動讓楚皓平微微不悅,痴心已擲,他不會讓耿柔之外的女人靠近,更拒絕敞開心門。
他不留情面地揮開她的手,不料,卻忽聞一聲詫呼。
「啊——」
糟糕!他忘了自己是練家子,對他而言是輕柔的手勁,對一名弱女子而言卻過於粗魯。
思及自己的魯莽,他憑著听力判斷,健臂往前一伸,準確無誤的拉住身軀不穩的人兒。
一抹冰涼的觸感從他手臂滑過,微微一怔,楚皓平知道自己踫到她的耳墜。
這耳墜的形狀與觸感未免過分熟悉了點。
「我沒事,謝謝。」
依著他的手臂站穩了身子,耿柔尚不知自己已露了破綻。
「怎麼了?你不舒服啊?」他震驚錯愕的神情讓她不禁憂心。
「不,沒事。」除了一閃而過的愕然之外,楚皓平很快的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神情,相當有技巧的掩藏了劇烈起伏的情緒。
他終於找到她了!原來那人就近在眼前。
很好,臉上有疤是吧?想躲他是吧?
他不會讓她如願的。
◆◆◆
「柔兒姑娘,還是你厲害,自從那天爺和你游湖回來後,居然一反之前的排斥態度,主動要我給他上藥,要是他肯再這麼配合下去,大夫說只要再過一段時間,爺的眼楮就能重見光明了。」
臨福原本是興高采烈的述說著,但在發現耿柔臉上的異樣後,他疑惑的噤了口。
「柔兒姑娘,你好像不怎麼開心,你不替爺高興嗎?」
「我當然替他高興,只是……」她喪氣地撥開了劉海,露出那道令她在意的疤痕。「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模樣。」
「爺不是那樣的人!」他激動地握緊雙拳,氣惱她竟這樣評斷主子的為人。
雹柔幽幽地嘆了口氣,「我知道。」
「既然知道還有什麼好煩心的?」
「我怕他對我負責。」
「啥?」有听沒有懂,臨福瞠瞪的眼里寫滿了疑惑。
她憂愁地輕咬著下唇,「你不會懂的,我就怕他只是為了負責。」
◆◆◆
月白風清,藉著夜色的掩護,一道人影俐落地翻進耿柔的屋里。
悄然無聲的腳步證明此人的輕功了得,能輕易自由的進出而不引起床上人兒的注意。
躺在床上的人正是耿柔,她均勻輕淺的呼吸顯示了此刻正處於熟睡狀態。
黑衣人在床旁駐足,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濃得化不開的眷戀之情,彷佛怕看不夠似的,他不放過她身上任何部位,將她的形影一一鐫鏤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