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怨地看他一眼,祝英台起身道︰「梁兄,我打個詩謎你來猜。清麗古潭水,對我照玉顏。詩情不容己,隨流楊枝攀。開懷美貌俊,清風垂髻鬟。臨岐驚一笑,何為淡淡山?」
「這是濤,卻不是詩謎!賢弟真是文思敏捷,出口成章。不過措詞還是不妥。我輩文人,在這上面還是應當多磋磨磋磨才是。」
祝英台欲哭無淚,默然了片刻,仰頭看丁看天色,嘆道︰「天色已不早了,還是趕路吧。」
順著溪水走了不遠,隱隱看到路旁有一座亭子。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十八里長亭已到,梁兄,不必再送了。」祝英台面色慘然,笑得幽涼。
當日她與他萆亭相遇,今日他與她長亭一別。這屋瓦垂檐的亭子意味著的是彼此間新的開始,還是路的盡頭?她不知,于是抬眸看他。濃濃的眼睫顫動如風前飛絮,幽幽的眸底燃燒著金色的焰火,沉靜而濃烈,令人驚艷。
梁山伯突然覺得心中微微一動︰欺霜勝雪的肌膚,如畫的眉目……這樣的容貌若是生為女子,該是何等的傾國傾城?下意識地抬手欲撫上她的發鬢,卻驀然驚覺此舉是如何的唐突。干咳一聲,苦笑著掩飾住心中的尷尬。同窗三載,雖然他曾不止一次听見過別人懷疑祝英台是女子,然而他始終都堅信「她」是他的賢弟,可如今自己卻怎麼也如那些無聊文人一般冒出如此荒謬的念頭。
「梁兄…可是,有話要對小弟講?」希冀地看他,剛剛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悸動。這是否,代表著他已明白了她的心?
「哦,沒什麼,只是同窗三載,如今要分開了,心中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原來……眼中的希冀漸漸地散去,他終究還是沒有明白……
三載歲月,她也曾有過不少的暗示,只是他為人老實,不曾領會她的用意;這一路之上,十八里相送,她又多次做喻,可他仍是冥頑不化。回首淒淒地望著長亭,今日一別,他若還是不能明白,怕是相見無期了……
「小弟心中也很是難過,」定定地看他,她知道這里是她最後的機會了,「不過小弟有個法子,梁兄垂愛小弟,可以永遠存在。」,
梁山伯欣喜地看她,「賢弟有什麼法子?」
「梁兄曾經對小弟講過,因為梁兄是獨生子,堂上兩位老人又擇媳甚苛,所以梁兄至今尚未婚配。」停頓了一下,祝英台正色道︰「古人雲︰‘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小弟家中有一九妹,願結絲蘿,不知梁兄尊意如何?’’
「賢弟還有妹妹?」
「這個……正是,小弟與九妹乃是雙胞。九妹雖非傾國之貌,卻也知書達理,粗通琴棋書畫。」
「賢弟為兄做媒,焉有不願之理。只是愚兄寒門出身,怕是有點兒高攀吧?」
「此事請梁兄放寬心,梁兄人品才華出眾,小弟既應允了,便猶如九妹當面許婚一樣。小弟回家當稟明父母。只望梁兄早日請媒下聘,免得弟晝夜懸望。」
「賢弟約我什麼日子?」
「請梁兄在一七,二八,三六,四九之日到寒舍迎親。」
說罷,便將手伸到袖口里,似是要拿什麼,翻了牛天卻怎麼也找不到,不覺臉色一變。大叫︰「銀心,銀心——」
銀心見狀,趕忙過來,「公子,可是不見了什麼?」
「玉扇墜——銀心,玉蝴蝶不見了……」
銀心听了也是臉色一變,但翻遍了包袱卻就是不見那只玉蝴蝶的影子。
祝英台面若死灰,雖是盛夏,她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那只雪白的玉蝴蝶是生母留給她的唯一信物,平常她都是紅線繩穿著墜在扇子上,借以睹物思人。昨晚她特意放在袖子中,長亭相送,原本是準備送給梁山伯作為定情之物的,可•是……怎麼就會不見丁呢?
難道——這竟是天意嗎?注定她和他要有緣無分?
痴痴地看他,淚終于流了下來。為她,也為
他……
第六章
時光匆匆,眨眼間又是數月。
此時晉室南遷已經數十年,勵精圖治.撫綏流亡,開拓基業,分遣重兵駐守長江上游的荊襄、中游的合肥,以及江北的淮陰,構成犄角之勢,拱衛京師建業;「淝水之戰」宰相謝安指揮若定,以少勝多,擊潰前秦苻堅百萬大軍,並下令佷兒謝玄乘勝追擊進軍︰比方,一舉收復了徐、兗、青、司、豫、梁六州,取得了東晉北伐歷史上的第一次重大勝利。東晉至此安若磐石,使得王室能夠從容經略江南富饒之地,構成了現世的繁榮局面。
青松,古剎。鐘聲渾厚悠遠,回音不絕。
祝英台緩步下了轎,長吐了一口氣。三載歲月,不想竟然人是物非。
這靜蓮寺不知何故竟忽然蒙了聖眷,並且專門撥出款項,整修擴建寺院。一時間王公大臣、後妃公主們也紛紛捐出己資,大加布施;民間的善男信女願與靜蓮寺結下善緣的更是成千上萬,一向都是人煙稀少的靜蓮寺,如今卻是香火鼎盛、人潮涌動。擴建後的靜蓮寺殿宇巍峨,殿、堂、壇、室各具特色。又新增了許多的樓、閣,亭、齋等建築,且左右兩側基本對稱,使整個建築群更顯規矩、嚴整、層次清晰。古樹名木遍布寺中,假山疊翠、曲水流觴相映成趣,紅牆碧瓦、飛檐翹角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
真是今非昔比呀,祝英台嘲諷地輕扯嘴角,世人總是這般趨炎附勢。憶起當日靜蓮寺的清幽,祝英台頗覺懷念不已。輕移蓮步進了大雄寶殿,重塑的菩薩金壁輝煌、寶相莊嚴。接過銀心燃好的香,虔誠地跪拜下去,不再掩飾心中的隱憂︰約定之期早巳過了,梁山伯卻至今杳無音信。
淚水悄悄滑下臉龐沾濕了衣襟……莫非,長亭一別,當真是緣分已盡?
********************
仍是沿著偏殿旁的小徑緩緩而行,祝英台長嘆不語,偌大的靜蓮寺也只有這後山還是原來的樣子,不曾有什麼變化。放眼望去,只見青松搖影,翠竹玉立,古老的靜蓮寺院,紅牆、青瓦,一片幽靜。輕撫著一旁的古松,听著隱隱的梵唱,祝英台忽然想起了一雙睿智的眼。是了,祝英台淡淡地笑了笑,三年前,也是在後山的這片樹林中,她遇到了那個奇怪的老婆婆。那張雖然歷經歲月滄桑卻仍帶著一片祥和的臉與那雙眼中閃爍的睿智,是她不曾見過,也決不會忘記的。下意識的,她竟然希望能夠再次遇見那個老婆婆。
「小姐,我記得三年前,好像也是在這里遇上的那個老婆婆吧?」銀心四處望了望了,「不錯,就是這里了。那個老婆婆好厲害哦,當時就說小姐的姻緣往西南而去最佳。還是讓她說著了,可不是就遇上了梁相公……」
說到這里,突然驚覺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祝英台的臉色。半晌,才怯怯地低著頭,又囁嚅道︰「我……我,人家的意思是說,那個老婆婆那麼厲害,如果再遇上的話,也許可以讓她幫小姐算算,看看梁相公什麼時候會來……」說到最後,聲音竟是越來越小。
祝英台淡淡地看了銀心一眼,心中暗覺好笑,這丫頭竟然會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會再遇上嗎?搖了搖頭,祝英台拋開腦中的念頭,也許,當日只是踫巧被那個婆婆說了吧?
銀心見她不語,正要說什麼,卻忽然凝神听了听,「咦?好像有人來了呢……不會那麼巧,說曹操曹操就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