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銀色的月牙掛在樹梢,猶可見那泛白的月兒邊緣含了些迷人的光暈。小築旁的流水輕緩地滴在竹筒上,又「噠」的一聲翹起尾部,點著池水里的小圓石子,在竹筒的尖尖頂部流下一條細細的流水,像是縮小的瀑布,又勝似銀河。
這只是府內的一角,與主屋相隔較遠,周圍密密布著竹林,每當月色沉浸,清風吹拂,翠綠的葉子便窸窸窣窣地發出動人的輕喃,醉人雙耳。
白沐風一襲青色布衫緩緩走在羊腸小道上,旁邊培植的幾株海棠清雅地開了,鼻翼飄來淡淡的芳香。
「表哥。」坐在小築外的女子,露著一雙白皙的腳丫輕輕地晃蕩,看到他來了也只是淡然一笑。
白沐風快步走到小築前,外袍一月兌就包裹住了她的腳,淡淡的語氣里似含著責備︰「千雪,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夜涼天冷這樣坐著容易受風寒,你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體質。」
她輕盈地笑著,淡淡的眼眸里沒有漣漪。自己的身體如何當然知道,自小身子骨比較弱,因為後天的調理也少了一些常人的喜怒哀樂,只泛著淡淡的情緒一天過一天。
喟嘆一聲,跟著他一起走進小築。
「今日可有何好玩的事?」每隔幾天,他都會來一次。雖然次次都是匆忙,但每一次他都會娓娓道來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听得她向往之,感慨之。
白沐風在床邊拾來鞋子,彎下腰來替她小心穿上,「沒什麼大事。」
听聞他喜歡上了一女子,這還不是大事嗎?
燭光悠然,輕輕搖曳的燭心映照著兩人的身影。大夫說她體寒,需要後天精心調理,父親特意命人在西苑修葺了這座小園林給她休養,平日里大家也不可以隨意來打擾,那些親戚姐妹們更是少來探門,唯一這一個表哥,從小到大都守候在旁,不管他有多忙都會來看望她。
日前听聞小雅說表哥在太後的百花宴上遇到了一見傾心的女子,大概近幾日便會提親。這是何等的大事,大喜事啊。她一直在等,等表哥過來告訴她這個喜訊,卻等了又等,他依舊沒有開口。
今日,他定會講了吧?
「听說邊關告急,北堂國正在蠢蠢欲動嗎?」她挑起一個話題,雖然不出門,但是她還有兩個包打听的百曉丫鬟,小雅和小清。
白沐風清淡地應了聲並不願多談,拿東西挑起燭芯,又給她暖了暖茶,「今日的藥吃了嗎?」
自小她體弱,倒不是什麼大病,但要像個正常人那般四處走動玩樂又不太現實,天天需要吃中藥進補。
她指向另一張桌子的小碗,「都喝完了。」
那碗是青瓷的,畫著細細的竹葉,由碗的底部慢慢地延伸出來,尤其的清雅。碗里還留著一點渣,細細一聞便是一股苦澀的藥味。
「好,下次我再來看你。早點休息吧。」他關上小綁里的窗,悠然離去。
她怔忡地由著虛掩的門去看夜色里的月牙,彎彎如眉,皎白似玉。今日,他怎還未說起自己的事情?若她記憶無誤,今年他該二十有六了吧?這般的年紀成家立業也不算早了。
「小雅,你說表哥戀慕尚家千金可有其事?」她低聲詢問貼身照顧的丫鬟。
小雅不假思索地道︰「奴婢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即使如此,成親之日大概不遠了吧?
「但小姐……」小雅躊躇半晌,才吞吞吐吐說出另外一個實情,「听說尚家千金有個自小長大的青梅竹馬,就算表少爺前去提親,也未必成功……」
哦,是嗎?她眉眼淡淡一挑。
這就是為何表哥不說的原因嗎?他總是做著最有把握的事情,打只會贏的戰。
小清已經把小築外的東西清理干淨,手里捧著一束海棠,輕然進來換了門邊的花束,「不過這次表少爺不見得贏,看得出來那位尚家千金對相爺是情有獨鐘。」
她的眼一轉,流連間波光瀲灩勝似冷月,「相爺?」東野國正值年少青華,卻滿月復詩書雄才偉略的一朝宰相範姜軻嗎?傳聞中他為人謙和,溫潤如玉,但能在朝政里能立足,沒有一定的心機謀略與決然狠心又怎能攀爬到那個位子呢。
表哥若遇上他,勝算大大減少。
幾乎為零。
「小姐,表少爺征戰沙場,殲敵無數,胸襟廣闊之無人能及,若提親失敗也不會太在意的。」小雅馬上安慰打圓場。
難道她們也認為表哥毫無勝算的可能嗎?
她的眼眸轉暗,沉若浮香。黑色的外袍披在她的膝蓋處,溫溫間暖著,白皙而縴細的手指輕輕拂過外袍上的細絨,柔軟如雪毛。
「小清,連夜入宮告知明日我蘇千雪要求見皇後娘娘。」她相信以小清的輕功來回也不過兩炷香的時間。
小清不知她意欲何為,但她們已經習慣了以小姐的中心為重心,眨眼之間便已沒入夜色里。
清冷的夜空,只掛了一輪月牙,清幽銀白,相輝交映。
屋內燭淚滴落,漸漸融化,又見細長燭芯。
她靠在床邊,靜思了一夜。
庭院深深,桂花飄香。
已是入秋,池塘里的荷花早已枯竭,只剩下幾許飄零的楓葉旋轉在池水之上,悠悠打圈。
蘇千雪一身的錦衣正裝,細長的腰帶垂落于地,絲綢制的布料衣服上外帶了滾燙金邊的雙線袖口,玫瑰紅的顏色襯著泛金的衣領,遠遠望去如若仙子般飄逸。
「民女蘇千雪叩見皇後娘娘。」她緩緩來到庭院桂花樹下,朝著靜然坐在石凳上的女子微然欠身。
自她踏入庭院,皇後便已看見她,只淡淡一笑,「免禮,平身吧。」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剛被賜了座就娓娓道來自己的心意︰「皇後娘娘,民女大膽懇請您與皇上賜婚。」
「嗯?」皇後定是料想不到她一開口說的會是此事,意外地問,「誰,替你賜婚?」這個十多年都待在小築養病的淡然女子,也會有七情六欲嗎?看著蘇千雪漠然自若的表情,不禁笑了,「你倒是說說,中意上誰了?」
蘇千雪迎面直視,沒有遺漏皇後充滿戲謔的神色,清冷的嗓音里透露著一股眷戀︰「當朝宰相範姜軻。」
一震。
皇後愣住了,不僅是被這賜婚對象一震更是被蘇千雪眼底的堅定所震。這是一種怎樣的神情,仿若心底最根部的地方打定主意要做到的事情,由著骨子里透露出清冷的高傲來,再漸漸轉為眼神流露出來。
何時,她也有所求了?
「你與範姜大人又不曾相見,怎的就喜歡上他?」皇後尷尬地移開目光,心口還是未緩和過神。
別花飄落,樹下石桌上雕刻的圍棋棋局,凹陷的地方被花瓣悄然填滿。她手揮一揮衣袖,打落一地的桂花,「耳濡目染已是記于心上,再見他的畫軸一卷更是傾心。懇請皇後娘娘為民女做主,了了心願。」
「但……」皇後眉宇之間充滿了猶豫與矛盾,雖然與範姜宰相沒有過多接觸,但也知道他有一心愛女子,是為戶部侍郎尚家千金。若答應了蘇千雪,豈不是拆散了一對鴛鴦?
蘇千雪忽地跪下來,衣袂飄飄,迎風飄揚,「皇後娘娘,民女此生非君不嫁。」話語堅決,更見黯然神色,「民女也知身子骨孱弱,自知配不上相爺,但……」她低低吸氣,又婉轉流連,「若不是真沒有辦法,民女也不會擾了皇後娘娘的清悠。」
「不……千雪,你知道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是會盡全力摘給你的。姐姐我……」話到此,又擱住了,皇後娘娘一聲低嘆,「此生我欠你甚多,這件事就算是綿薄的彌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