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依拿起一塊栗子羊羹丟進嘴里,再瞄一眼淺草餅。「沒關系,小倉伯母,有這些先墊底,我們不會那麼快餓的啦!」
一個是半口日文,另一個是半口中文,加起來恰恰一口,雙方溝通起來倒也沒鬧過什麼大笑話。
「那好,」小倉伯母站了起來。「我會快去快回,你先招待朋友,缺什麼回頭再告訴我。」
望著小倉伯母離去的背影,紫依的思緒慢慢轉移到那個呆瓜凡克身上,猜測著凡克一開先為什麼那麼驚懼?還有他母親為什麼突然要趕他出來自立更生?而且還指明要他到亞洲來?最奇怪的是他看起來一副白痴樣,可是卻精通多國語言,甚至在他們從車站漫步回小倉家的閑聊中,一向膽大卻細心的她也可以隱約感到他精通的不只語言,但是他卻似乎極力在隱藏自己。
明明就是一個阿達,可卻是神祕兮兮的行徑,就有如他那雙銀眸般,飄忽朦朧、神祕難測。
正思索間,傻呼呼的凡克已經洗好澡,一身干淨清爽地來在她身邊坐下,想學她晃動兩只腳,可惜他的腳太長了,實在晃不起來,只能伸直擱在前方草地上。
還是濕淋淋的頭發,加上俊美的容貌,還有單純憨厚的神情,讓紫依不禁想到一本翻譯小說。內容是敘述一位事業有成的中年女強人莫名其妙地愛上一個年輕俊美的低能兒,女主角一路排除萬難終能和低能兒結婚廝守的故事,這部小說曾被改編成電影,由梅爾吉勃遜飾演吃大便三明治的俊美低能兒倒是滿傳神的。
當然,紫依也知道凡克絕不是低能兒,或許真是有些憨傻呆笨,但還不至于到低能的程度。不過,也是他的憨傻讓他顯得如此可愛討喜。在這種烏煙瘴氣的世紀里,連可愛的兒童都不多見了,何況他都已經快三十是快三十了吧?
紫依盯著凡克,而凡克也沉默地與她對視著,那雙純稚無辜的銀眸此時卻顯得有些異樣的深沉。
追求紫依的人幾乎可以以卡車論計了,可是她從沒動過心,甚至還很厭煩那些緊追不捨的頑固份子。但此刻在他眸中銀輝的凝注下,她震驚地發覺自己竟然有些心漾神馳了。她似乎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所以她暗自期望他能識相地趕緊把他那雙見鬼的彷彿會吞噬人的眼楮挪開。
懊死!他一點兒也不識相,甚至更專注地攫住了她的目光不放。就像亂了拍的節奏似的,她的心跳開始無法自制地亂撞起來,膝蓋似乎也跟著發軟了。如果現在她是站立著,她肯定自已要跌個狗吃屎了。
見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不會是對他一見鐘情了吧?
媽的!這太可笑了!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絕對不可能!
她是個講求實際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只存在于小女孩悄悄話之中的夢幻想法呢?才不過兩個鐘頭前,她還大辣辣地狂言要成為單身俱樂部的永久會員咧,怎麼才一轉眼,她的心思就天馬行空啦!
這可不行!她可沒興趣讓自私強悍的男人待在頭上撤尿,更不屑和只軟腳蝦窩囊地過一輩子。
但是她又忍不住要想,他的眼楮實在幽邃得好迷人,他的模樣實在矬得好可愛,他的憨傻實在令人好氣又好笑,他的單純無辜更是令人心疼不已,還有他的身材也很完美,雖然瘦削但挺拔結實,而且她喜歡比她高的男人,尤其是比她高一個頭的男人
不知為何,始終緊纏住紫依雙眸的灰色視線突然赧然起來,繼而慢慢垂下眼簾遮掩住銀色光芒,在低垂的雙頰中也出現兩抹奇怪的緋紅。紫依這才似乎被解除了符咒般地大大松了口氣,同時訝然自問﹕我怎麼了?
費了好一會兒工夫,紫依才甩開無解的困惑和可疑的情難自禁,她極力擺出最泰然自若的神情,狀似不經心地問道﹕「你幾歲了?」
「二十九。」
嗯,大我七歲,剛剛好不多也不少呸!呸!神經病!什麼不多也不少,他幾歲關我屁事!
紫依忍不住連連咒罵自已,一旁的凡克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她,紫依瞥他一眼,順手將盤子推過去些。
「餓了嗎?這是在淺草仲見世商店街買來的特產,滿好吃的,你先墊一下肚子,等小倉伯母回來後就有大餐可吃了。」
凡克禮貌地道了聲謝後,便開始一點也不禮貌地大吃起來了。看他囫圃吞嚥的態勢,紫依肯定他很久沒有好好吃上一頓了。
「你都是怎麼解決民生問題的?」
「用餐嗎?」
紫依點個頭,塞了滿嘴淺草餅的凡克便模糊不清地說﹕「拉面最便宜了。」
紫依忍不住翻個眼。「我肯定你是立食吧?」
凡克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對呀,才260日圓而已嘛!」
「荷包滿滿的卻那麼小器,」紫依喟嘆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錢的大小啊?」端起茶來喝了一大口將嘴里的東西沖下喉後,凡克才答道﹕「不很了解,這次出門前我幾乎沒真正使用過錢。」
「沒用過錢?」紫依懷疑地瞪眼瞧著他。「不會吧?你母親沒給過你零用錢嗎?你上學時總要買點書本筆記或零食什麼的吧?或者她也會支使你去幫她買些雜物之類的呀!」
「她不太讓我出門,而且」凡克遲疑一下。「我從沒上過學。」
「耶?」紫依不可思議地張大了眼。「你沒上過學?怎麼可能!你又不是住非洲,何況你要是真的沒上過學,哪會那麼多種語言?」
他想了想。「算是我媽媽教我的吧。」
「算是?」紫依斜眼睨他。「這又是哪一國說法?」
凡克沒出聲,紫依瞇眼研究著他,同時無意識地拿塊羊羹扔進嘴里慢吞吞地咀嚼著,等嘴里的東西全吞進肚子里再喝了口茶後,她才又開口問道﹕「好吧,你說你沒上學過,你會一大堆語言都是你母親教的,那她還教了你些什麼?」
「很多。」凡克簡潔地回答。
「很多是哪些?」紫依不耐煩地問。
凡克似乎開口便要回答,卻又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即時又闔上了嘴。「就是很多。」依然同樣的回答。
紫依又瞪眼,好半晌後才大大嘆息一聲。「先生哪,你要自立更生不是?錢再多也是有用完的一天嘛,所以你總得找個工作養活自己吧?不知道你到底會些什麼,我怎麼幫你找工作啊?」
凡克咬了半天唇,終于囁囁嚅嚅地說︰「我我會很多語言,不能找個這方面的工作嗎?」
紫依當然看得出來他有所隱瞞,但是既然他們才初識,她自然沒資格要求他全盤托出自身的一切,或者他有難言之隱。至少,這也表示他還不算太笨。而且她並不是小器的人,當然不會為這種事不高興。
「翻譯是吧?」她沉吟。「老實說,日本並不是我的地盤,所以我並不了解在日本翻譯的工作容不容易找,那就那就只好請小倉伯父幫個忙替你」
「不一定要在日本,在任何國家都可以,只要是亞洲就行了。」凡克忙打岔道。
紫依抬眼。「那你跑到日本來做什麼?」
凡克咧出愍傻的笑容。「我在機場里搭上頭班往亞洲的飛機,它是往日本來的。」
紫依聞言愣了片刻。「你還真是听天由命啊!」她嘆道。
凡克不好意思地拿腳去踢著地上的小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