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死了,要見你最後一面!」
一直是面無表情的清秀臉龐愕然抬眼,好似他剛才說的一大串話終于有一句確實進入她的耳里,這使得夏馳心中更是不悅。
這個女孩一定智商不足!「他快死了?」鸚鵡再度復活,只不過神情是激動的。
「對!見你是最後一個願望。」要不然誰理他!色老頭,只會用他的下半身四處惹禍!
「我……」她握緊單拳,仍是猶豫了一會兒後才仿佛下定決心似的一點頭,「我去。」
他不是听不出那一聲「我去」的心情有多沉重。
是因為違背對母親的承諾嗎?搞不懂女人的想法!夏馳懶得再去探究隔壁人兒的心境。他只要把人送到老人的面前,他的任務就算完成。
失去了一個親人,又突然冒出了兩個親人?
方姬想起在夢中,母親對她說的話。當她醒來往夢中所指的方向而去時,她看見了她的哥哥出現,莫非是母親要她去見她父親最後一面的指示?或是因為她早已經知道她的未來將有所依靠,所以她才能那麼安詳的死去?
她還一直以為母親已經跟父親團聚了。
這麼說來,在另一個世界,母親依然孤獨?
懷中仍抱著母親骨灰,在確知母親已經離她而去之後就不曾掉過一滴淚的她眼前突然朦朧了。
淚霧迅速凝聚,轉化為一顆顆珍珠,自眼眶決堤崩落。身旁的哽咽聲將專注于路況的夏馳吸引,一轉過頭來,驚見方姬死命咬著唇,一張小臉因憋氣而漲紅,頰上奔流的淚水早把包覆骨灰壇的布巾給弄濕了。
「喂,你……」夏馳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抽出數張面紙塞到她手上,動作依舊是不耐煩的。
從他見到她開始,她一直是恍恍惚惚、語無倫次,讓他都快懷疑她的腦袋是不是壞了?誰知,突然來這一招,讓他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反應?
車子一直開到夏家樓下的停車場,方姬的眼淚仍未止。夏馳吁了口氣,頭靠在方向盤上,面無表情的審視方姬的五官,找尋與他流著相同血緣的特徵。
她的臉很小很小,不足巴掌大,這點應該是遺傳她的媽媽;她的眉毛有些淡,顏色稍淺,跟他的濃眉完全相反。鼻子不大,安安分分的瓖在小臉蛋的正中央,以夏家的標準來說算扁了,卻和她的細致小臉十分相襯。粉紅色的唇很用力的哭著,卻仍跳不出尺規。
總而言之,她的特徵就是小,小鼻子、小嘴巴,找不著絲毫屬于夏家的特色。
她或許長得像她媽媽!夏馳想。
哭泣的臉突然抬起,轉往夏馳的方向。紅腫的眼寫著歉意,夏馳這才發現她的眼跟他竟然有點像。如雕刻般的深邃雙眼皮、幾乎被黑瞳所佔據的眼眶……夏馳皺了眉,他這一點像的卻是他母親啊!
「對不起,我失態了。」面紙胡亂在臉上一抹,「到了嗎?」她發現車子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到了。」夏馳開門下車,一轉頭,發現方姬人還在車里,神情緊張的在車門上東模模、西模模。
她不會連怎麼開車門都不會吧?夏馳伸手幫她將車門打開,果然看她有些難為情。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開門。」
太扯了!「你沒坐過轎車嗎?」計程車總坐過吧?
方姬搖頭。真的假的?夏馳心里不太相信。就算環境再不好,也不可能離譜到這種地步吧!
一路沉默的走進電梯,不曾主動開口的方姬突然問︰「他是怎麼了?」
她仍難以接受她的父親還活在世上,而且想見她的事實。
「他?中風好幾年了,最近病情惡化,隨時有可能撒手人寰。」他的聲音平平,不帶任何感情。
即使是陌生人都不會這麼冷淡,可見父子兩人感情之惡化。
她的反應再度出乎他意料之外。愕然抬起頭來的她以一種帶著緊張且興奮的神情與他對視。
「你是高興他還活著,還是高興他快死了?」不管是哪點,她的反應都太異乎常人。
方姬這才從對面的鏡子發現到她的一臉喜色。
「對不起!」她立刻別過臉去,「我不是故意這麼想。」
「你高興他還活著?」這點比較正常,不過方姬仍是回避著他的視線,這倒令他訝異了,「高興他快死了?」
她慌張踏出一大步,躲到電梯另一邊的角落。
「這麼說來,你很恨他?」老頭的女兒恨他?這听來爽多了。
「不是的!」方姬連忙搖頭。電梯門正好開啟,方姬連忙閃了出去。
走廊朝左右兩邊延伸,盡頭各有一戶人家,方姬呆然佇立,曉得自己逃不過,手足無措的等著他的追問。
出乎意料的是夏馳不再逼問她,踏出電梯,直接往右邊行去。
避他理由是什麼,至少老人會失望于十幾年不見的女兒對他可是一點想念之意也無,甚至巴不得他快死掉。光是這一點就讓夏馳心跳不已。
他哼著愉快的曲調,打開了大門。
察覺被放過一馬的方姬跟在他的後頭,踏入了未知的世界。
方姬從不曉得所謂的有錢人家該是如何?
她從小餅著清苦的日子,住的是租來的套房。她們那一棟樓全都是小套房,隔壁高大嬸更是一家五口全擠在小套房內,什麼叫作隱私對他們而言是紙上的文字。
筆當她踏入以大量骨董家具充塞整個偌大空間的夏家時,她如進大觀園的劉姥姥呆杵原地,不敢闖入與她格格不入的繁華空間。
「發什麼呆?」夏馳一把將她拉入,「老頭隨時會嗝屁,別浪費時間。」
「喔……」
她任由他拉著,走過被復古氣息滿滿佔據的客廳,走入了位于盡頭的房間。門一開,濃濃的藥水味侵入口鼻之間,定楮一瞧,骨董雕花床上躺著一個病老人,面容憔悴青白,薄皮貼著骨,任誰都不會懷疑他離大去之日不遠矣!
夏馳直拉她到床前才放開她。
「老頭,你女兒來了。」夏馳連喚他聲「爸」都不願。
老人幾乎掉光的睫毛顫動了下,徐徐睜開混濁的雙目。「是……方嫵……嗎?」
「我是方嫵的女兒。」方姬輕聲回答。
「女兒……」老人努力抬起手,方姬見狀連忙握住。「跟你媽好像……」那得了老年性白內障的眼其實什麼都看不清楚。
老人的手冰冰冷冷的,生命的氣息好微弱,望了一眼懷中的骨灰壇,方姬的臉上又出現夏馳適才看過的喜色。
「你媽呢?」老人見方姬身旁並無站著他其實早就遺忘的身影。
「不肯……來見我?」
「她來了。」方姬將骨灰壇朝老人方向挪近一點,「在這里。」
老人望著骨灰壇,一時之間不懂得方姬的意思。
「我媽死了,兩天前死的。」
老人滿是皺紋的眼角潸潸流下淚來,「她死了?她不是才……」才幾歲?他已經忘了。
「三十七歲。」
「為什麼死的?」
「她身體一向不好,為了養育我拖垮了她的身子。」她咬住下唇,怕克制不住悲痛,淚水落了下來,哽咽的喉嚨無法將她想說的說清楚。
「怎麼會?」老人顯然對于方嫵早逝的事實無法接受,「早知道我應該早點去找你們的,那你們就不會過得這麼辛苦了。」
方姬細細審視著眼前讓母親曾經愛得那麼深、那麼切的男人。她伸出手去,輕撫著干癟的臉部線條,勾畫在方姬記憶中不曾有過的父親形象,描繪著母親深愛過的容顏。
「我媽不曾忘了你,」她幾乎是喃喃自語,誰也听不清楚她在說什麼,「雖然她堅守著與你的承諾,但我曉得她其實多麼希望你能常伴在她身邊,那是連我都無法完全替代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