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亭子里坐定了,梅遐左臂支在石桌上,不停喘息著。顧盼汐看見渾身上下濕答答的,又提不起精神,有些心慌了。張皇四望之際,她看見了梅遐昨天披在她身上的白色外衣。她趕緊把衣服拿了過去,披在了梅遐身上。
梅遐抬起頭來,向她笑了笑,那笑容與他一貫爽朗真摯的笑容相同,只不過隱隱透著虛弱乏力。
「梅公子,你還好吧……」顧盼汐擔心地問。
梅遐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來,「這是掛綠荔枝,可好吃了。啊……」他的笑容凝固了,方此一陣忙亂,紅艷艷的荔枝浸了水,顏色變得黯淡;這還不算,許多荔枝在他懷里被壓壞了,露出透明的果肉來。
「唉,不能吃了。」他失望地說著,要把手里的荔枝悉數扔掉。
彼盼汐望著那一把荔枝,忽然感到眼眶發熱。她唐突地伸出手,把荔枝拿了過來,「能吃了。來了嶺南,我們還沒吃過荔枝呢,多謝公子。」她嫣然一笑。
「可是……」梅遐遲疑著。
彼盼汐徑自撥開一只壓壞了的荔枝,把雪白的果肉放進嘴里,「好吃!」她滿足地說。她沒有說謊,真的好吃,很好吃。
梅遐松懈地笑了。顧盼汐望著他的笑臉,心中一陣迷惘。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昨日,他才嚷著顧盼汐是紅顏禍水,輕視女子之意,顯而易見;可今天,他卻不顧一切地下水救她,即使是夏心騙得他差點兒掉了命,可他也沒有生氣,更別談流露輕視之意了。他到底……
梅遐的氣息有些粗重,顧盼汐憂心忡忡地望著他,「要吃嗎?」她把手里的荔枝遞給梅遐一顆。
梅遐笑吟吟地伸出了手——
就在他的手掌將要踫到荔枝之際,他撲倒在了石桌上。
「啊!小姐!」夏心尖叫了起來,「他的背!他的背!」
在梅遐身上披著的白色外衣上,一團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地在他後背漸漸擴散著。
第7章(1)
一陣慌亂過後,顧盼汐冷靜了下來,「夏心,快去喚人來!如果能叫一頂轎子來就最好,不然的話,就喚幾個大漢來,把他背到城里找大夫去!」
「喔……」夏心戰戰兢兢地說著,「那,小姐你……」
「我在這兒看著他。」顧盼汐斬釘截鐵地說。
「小姐,萬一我還沒回來,這臭蒼蠅就咽氣了,你豈不嚇死了?」夏心為難地說。
「說什麼混話!還不快去!不然,我可氣死了!」顧盼汐厲聲說道。
「啊,是!」夏心一溜煙就跑。
彼盼汐望著夏心跌跌撞撞的身影,搖了搖頭。她收回了視線,望著伏在石桌上的梅遐。背後的血跡在擴大著,白衣上赤血刺目。
難怪今天他穿了黑色衣裳,原來,是受了傷,怕血跡滲透衣衫。可是,他難道就不能不來嗎?顧盼汐心下茫然。
她听人說過,大出血的時候,要按住傷口,才能止血。那一片鮮艷的血漬是很可怕,可是梅遐慘白的臉龐更可怕。她果斷地走了過去,伸出雪白的小手,用力捂住了梅遐的後背。
溫熱的觸覺從梅遐身上傳到了她的掌心,又傳到了她的心里。梅遐身上的男子氣息也飄進了她的鼻孔。這味道很熟悉。顧盼汐皺起了眉頭。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梅遐低低地申吟了一聲,顧盼汐趕緊收回了她混亂的思緒,俯身端詳著梅遐的臉。
梅遐的眼楮睜開了一條縫,目光有些混濁,似乎是意識不清。顧盼汐的心揪了一下,「梅公子,你還好嗎?」她焦急地問。「嗯……」梅遐喉嚨里飄出一絲無意識的申吟。
「是我啊……」顧盼汐听人說過,受了外傷的人意識混沌是很凶險的。她著急了,又向梅遐湊近了些。
一張芙蓉秀臉在眼前逐漸清晰了起來。梅遐吐出一口濁氣,喃喃說道︰「盼……汐……」
「對,是我。」顧盼汐稍稍松了口氣,梅遐總算是還認得她。
「嗯……」梅遐勉力想坐起身來。顧盼汐毫不客氣地把他按住,道︰「莫急,先躺著,夏心已經出去喚人來了。」
此刻,梅遐才感到顧盼汐正按著他後背的傷口,「啊,盼汐,別按了,當心血污了你的手。」一想到她白女敕的小手沾上了骯髒的血漬,他就不忍。
「你……」顧盼汐已經完全昏了頭。梅遐是如此的體貼,若不是親耳所聞,她不會相信梅遐會說出「紅顏禍水」那樣傷人的話來。
听不見顧盼汐回應,梅遐就動了動身子,「別動!」顧盼汐果斷地說道。清脆的聲音有著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梅遐乖乖地伏在桌面上,沒有再動了。
全身疲倦之極,顧盼汐按在他後背上的小手讓他感到安穩愜意。恍惚間,梅遐的眼皮開始打架了。
「睡吧。」察覺到他的倦意,顧盼汐溫柔地哼起了小曲兒。梅遐听著听著,竟有了飄飄若仙的感覺。細細地,他嘟囔了一句什麼。
彼盼汐听不清楚,她把耳朵貼近了些,輕聲道︰「說什麼,我听不見。」
「紅顏禍水……」雖然是非常細微,顧盼汐還是听清楚了這麼幾個字。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頭淋了下來。她只感到渾身冰涼。她是禍水,梅遐是在怨她累他差點送命嗎?可是,看梅遐的表現,又不像是這個意思啊……
好混亂!心里好混亂!彼盼汐怔怔地站著,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不知過了多久,亭子外傳來了夏心的聲音。顧盼汐恍惚地抬頭一望,夏心身後跟來了兩名男子。一人穿著儒生衣衫,貌美如女子;一人服飾講究,狹長的眼楮里帶著玩味的笑。
「啊!」顧盼汐想起了什麼,那個有著一雙狹長的眼楮的人正是廣州知府。有一次,他去拜訪顧士禮的時候,顧盼汐見過了。她慌忙道了個萬福,「知府大人,妾身有禮了。」
「顧小姐,別多禮。那旱鴨子可有氣嗎?」胡澈大大咧咧地問,聲音大得有些做作。
「啊?」顧盼汐有些愕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呵呵,狐狸眼,小姐還不曉得旱鴨子的外號兒咧!彼小姐,小生水濯之!」水濯之一揖到地,笑眯眯地說,「小姐敢情曉得桌上的那人叫梅遐,不過,我等可不叫他這名兒,今後,小姐也跟我們一樣,叫他‘旱鴨子’好了。」
啊,原來梅遐的外號叫旱鴨子。看來,他不識水性可是人所共知的。顧盼汐剛要笑,可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梅遐,那絲笑容就凝住了。
「哈哈,小姐,莫要擔心,旱鴨子是鴨子,扁毛畜生的生命力都是很強的,用不著操心!」水濯之壞笑著,上前推了推梅遐的後心。
「唉,這位公子,他受傷了,不可……」顧盼汐著急了制止著。
水濯之莞爾一笑,秋水般的眼楮里飽含著笑意,「小姐無須擔心,他好著咧,對嗎,旱鴨子?」眨眼工夫,他就把一股柔和的內力輸入了梅遐體內。
梅遐沒有動。胡澈笑嘻嘻地走了上前,冷不丁地又在他後背拍了一掌。顧盼汐急了,顫聲說道︰「知府大人,梅公子是好人,現下他受傷了,經不起如此這般的折騰……」
「哈哈,旱鴨子,你自個兒說說,你倒是經不經得起我這一掌?」胡澈哈哈大笑了起來。
「咳……」梅遐喘息著,睜開了眼楮,沒好氣地說︰「狐狸眼,書呆子,你們怎麼陰魂不散哪?」
「喂,說話注意點,你自個兒才差點就成陰魂了!」水濯之嚷了起來,在梅遐肩頭拍了一掌,這一掌可沒夾帶內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