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哪兒來的血?是她的血嗎?
周秋霽定楮一看,卻發現一支不知從哪兒飛來的羽箭,正中方才那名軍官的手臂,鮮血正從傷口噴涌而出。
接著另一隊官兵魚貫而入,門階處,江映城正負手而立,淡笑地望著她。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出現,連她也不知為何他出現得如此及時,仿佛他早就潛藏在附近,或者,是上蒼派他來救她于危難之中。
周秋霽忽然覺得眼眶濕潤,十日未見他,恍若隔世,他給她的感覺,如此熟悉卻又陌生。
「哭什麼啊?」江映城踱到她面前,伸手輕輕拭去她的淚珠。
兩路官兵已經展開驚天動地的廝般,他倆卻這樣安靜地對視著,刀光劍影仿佛化為虛幻的背景,與他們毫無關系。
她駐足不動,知道他這樣微微地笑著,就表示就算處境再危險,他亦有辦法護她周全。
曾幾何時,她一直渴望遇到這樣的男子,可現在,她卻希望從來不認識他。
「京中一切都安穩了?」半晌,周秋霽才低低地問。
「處理好這里,一切都安穩了。」他篤定地答道。
她一直在等待這個消息,此刻終于塵埃落定,有了好的結果,她本該欣喜,不知怎地,卻笑不出來。
這十日,大概是她婚後度過最最平靜的日子,她就像真正的女主人,在盼著自己的丈夫凱旋而歸。但過了今天,或許他又如從前那般折磨她,讓她無處可逃。
「秋霽--」第一次,江映城這樣親昵地喚她的名字,「沒想到你這樣沉得住氣。」
「你以為我會怎樣?」面對他的夸贊,她難以形容心中的滋昧。
「其實,這是個好機會。」他忽然道。
「什麼機會?」
「逃走的機會。」他凝望著她,「你懂的。」
不錯,這里是京郊田莊,不是當日守衛森嚴的丞相府,她要是想逃,應該很容易。
可她仿佛忘記了,或者根本不願記起。
她寧可假扮他的妻子,留守在此,默默等待他歸來,哪怕這十日危機四伏,隨時會有逆黨沖進來要了她的性命。
「為什麼?」他的眼神變得深遠,鄭重地問。
老實說,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曉得她像是著了魔,有股莫名的力量引著她,讓她不得不留下來……
「或許這就是我的脾氣吧,別人在危難之中,我容不得自己獨自逍遙。」周秋霄听見自己答道。
「你還真是忠肝義膽、古道熱腸啊。」江映域的語氣里,听不出是諷刺還是其他,「比如上一次,你明明知道酒中有毒,卻飲了下去,救了我一別忘了,我一直視你如仇敵。」
對啊,還有上一次。
假如,她犯一次傻,尚可說明是頭腦發熱,一時沖動,那麼第二次呢?沒準將來還會再犯第三次……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微閉雙眼,不敢繼續深究答案。
第4章(2)
其實,答案早已浮出水面,只是,她不願面對而已。
她喜歡他、喜歡這個冷絕薄情的男子……當初,在紫藤花開的季節,她就對他一見鐘情了。
喜歡一個人只是一種感覺,或許,她喜歡他竹露風清的模樣、喜歡他吟詩撫琴的才情、喜歡他對那名故去女子的痴心……
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忘記他對自己的薄情,甚至兀自幻想,希望有一天,他不會對自己這樣無情。
可她能如實告訴他嗎?這一切,只能變成她的小秘密,私藏心底,就像她童年時私藏在布囊中的螢火蟲,獨自觀賞,直至有一天,熒光熄滅。
「很簡單,」周秋霽微笑地答,「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顧昭平的家人。」
多麼充分的理由,她慶幸自己迅速找到了這樣一個搪塞的理由。
「夫人--」小竹走進來,擱下一只精美的罐子,「奴婢伺候夫人更衣吧。」
「這是什麼?」周秋霽擺擺手,要她先不急,目光好奇地瞧著那只罐子。
「是香料,雪嬌小姐叮囑奴婢一定要拿過來,替夫人點上。」
「我從不燻香,」她蹙眉表示,「雪嬌妹妹的好意,我心領了。」
「雪嬌小姐說了,這香料不比尋常的東西,最能調和夫妻之間的感情,增益閨房之樂。」小竹一字一句地道,「小姐命奴婢一定要替夫人點上,否則,要責罰奴婢的。」
呵,不會是什麼暖情香之類的吧?周秋霽不由得淡笑。
她很明白徐雪嬌又在搞什麼鬼,自京郊回府後,她與江映城之間風平浪靜,她不生點什麼事端就閑得難受。
「奴婢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夫人听了可不要生氣。」
「說吧。」她懶懶地靠在樹上,「你都說了這麼多了,不差這一句。」
「夫人可曾听過府內的流言?」小竹有些尷尬,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
「哦?是什麼?說出來讓我也樂一樂。」周秋霽滿不在乎道。
「大家都說丞相與夫人是有名無實的夫妻。」猶豫片刻才說出口,「還說丞相會娶夫人,不過是為了朝政,出于無奈的權宜之計。」
「這話越發好笑了」她打了一個呵欠,「我娘家已經失勢,哪里還有利可圖呢?」
「這個奴婢就不懂了,只听他們議論,轉述給夫人听罷了。」
「你還有什麼要轉述的,一並說了吧。」周秋霽盯著對方的臉。
小竹不由得臉紅了。「不瞞夫人說,雪嬌小姐送來這香料,也是為了替夫人澄清謠言啊。」
「哦?此話怎講?」她凝眉問。
「這香料,實為暖情香,若夫人夜間肯與丞相點了,就說明謠言不可信,兩位是貨真價實的恩愛夫妻。」小竹躬身答。
原來徐雪嬌是這心思,正著行不通,就反著來,總之,非要證明她和江映城假扮恩愛夫妻,便高興了。
「好,你把東西擱那香籠里吧。」她順意道,「一會兒丞相打書房回來,你便點上吧。」
「是。」小竹應了一聲,立刻忙碌起來。
燭光之下,周秋霽細細打量這丫頭。都說她和故去的蘇品煙尚似,也不知哪里最相似。
這丫頭今天的打扮仿佛仔細收抬過的,那身衣裙也像極了畫像上的,非一般奴婢穿著。
「小竹,我看你這衣裳不一般啊,是入府以後添置的?」
「是雪嬌小姐替奴才添置的。」小竹臉紅道,「本來,奴婢是不敢擅用此等上好衣料的,可雪嬌小姐說……說奴婢在夫人屋里伺候,自與別的丫環不同,所以要鄭重些。」
看來,這丫頭也很明白徐雪嬌的意圖,只不過她尚未與江映城見面,若見了,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周秋霽正思忖著,忽然簾外一陣腳步聲,江映城披著斗蓬走了進來。
「外面下雪了,」他笑道,「今年第一場雪。」
她連忙起身,迎了上土?看到他的斗蓬上積了一片細雪,在燭光下瑩白發亮。
「夫君今天倒早,」她輕輕替他彈去細雪,「平日不在書房忙到深夜,是斷不會回屋的。」
「下雪了嘛,特意來告訴你一聲。」江映城今晚的心情似乎極好,雙眸亮晶晶的,「記得你說過,最喜歡觀賞初雪了,我已叫他們暖了酒、備了些小菜,與你一同觀賞。」
他這個樣子,倒真像是愛她至極的丈夫,如此細心入微,記得她的喜好。
有時候,與他假戲做久了,仿佛也成真了,活在一種混混沌沌的虛境中,自欺欺人。
「夫人,由奴婢來吧--」
周秋霽剛替他把斗蓬摘下來,小竹便上前接過去,看似乖巧無意,卻像預謀已久,迫不及待要他注意到她。
江映城看見了小竹,果然,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