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至此,周秋霽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低下頭去,她本想借著探望姊姊的機會,商量離京大計眼下,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夫人,你的眉色淡了。」江映城卻忽然一提。
「什麼?」她抬眸,一時不解。
「想是艷陽高照,晨妝都化了。」他似話中有話,「不如去補補脂粉吧,太妃跟前,太素淨了失禮。」
「是啊,秋霽,你更衣去吧。」肅太妃亦道,「哀家年紀大了,就喜歡看年輕人喜慶的模樣。」
「那……臣婦先告退了。」周秋霽這一刻恍悟,江映城是在給她找台階下吧?
畢竟,四下皆尷尬,她再待下去也不太好,不如借著補妝更衣的借口,到後面歇一歇。
她不禁感激地看了夫君一眼,他眸中似乎帶看隱隱的笑意,寓意不言而明。
周秋霽沿著石子小徑往宮房走去,那里特意挪出了幾間,供今日入宮的命婦更衣小憩。
「你們都去吧,我想獨自歇會兒。」說實話,她此刻有些心煩意亂,才到游廓處,便打發了幾名婢女。
秋季陽光高潔,她怔怔地看了幾眼飄落的紅葉,倒也舍不得進屋去,整個人忽然變得懶洋洋的,只想這樣化為石像,什麼也不要想。
沒多久,她蹲子,坐在台階下,不由得發起呆來。
姊姊在冷宮之中,究竟怎麼樣了?日前只托人捐來一句「一切安好」,不知是否真如其言?
倘若她從這里悄悄往冷宮去,會不會被人察覺?冷宮到底是空曠無人,還是守衛森嚴?她進得去嗎?
她想著這些無邊無際的問題,也不知過了多久,到底還是拿不定主意。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說話,那聲音極輕極細如蚊音作響,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听錯了,是一神游中產生的幻覺。
可是再仔細一听,是兩人正在對話……
「娘娘,酒已經備好了。」
「本宮吩咐的東西,你已經放進去了嗎?」
「娘娘……還請三思,畢竟這酒是您準備的,萬一有個好歹,頭一個被懷疑的便是您啊。」
「正因為是本宮準備的,倒不會懷疑到本宮頭上,畢竟天底下哪有這麼笨的人呢?皇上一定會以為,本宮是受奸黨陷害。」
「娘娘,奴婢不明白,您吩咐在這酒里下藥,藥量卻不能致人于死,又有何用?」
「本宮並不打算害誰性命,只是利用此酒離間他君臣二人。」
「娘娘為何一定要讓江映城與皇上有隙?」
「江映城為相後,處處與我季漣一族為敵,娘家命我勢必要將此人除去,否則必成大患。」
「那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豈不更好?」
「這個你就不懂了,本宮不了結他,自然有本宮的道理,好了,別讓太妃與皇上久等,咱們走吧。」
一時腳步細碎,兩人遠去了。
周秋霽駭然听著方才一番對話。幸好,她坐在台階下,又有花叢掩蔽,對方不曾察覺她。
從背影看來,為首的似乎是惠妃余氏,她曾見過惠妃一面,那日便是她捎來了姊姊的口信。
但她從來不信任惠妃,惠妃曾送給姊姊一盒紅丸,說是有助于調養身子,可她偷偷拿了一顆去詢問醫術高明的大夫,證實了其中藏有暗毒。
惠妃外表賢良淑德,與姊姊一向交好,卻下此毒手,可見是個擅放冷箭的陰險之徒。
那壺酒被動了手腳嗎?听上去,這次並非要害誰的性命,只不過是挑撥江映城與睦帝之間的關系罷了。
的確,江映城入宮赴宴,倘若遭遇不測,睦帝月兌不了干系,古人有免死狗烹之說,江映城在睦帝登基之前曾立汗馬功勞,此刻怕他功高震主也是常情,況且皇上亦非善類,此事若出,君臣二人必然有隙。
她該怎麼辦?去阻止這一切嗎?
阻止了,于她、于周家,又有什麼好處?別忘了,是皇上和江映城連手,才害得她周家上下落魄至此。
她應該假裝什麼也不知道,隔山觀虎斗,若出個意外,她還可攜姊姊逃離京城去與家人會合……
可她真能坐視不管嗎?
心中百轉千回,不知過了多少道坎兒,突地,她憶起方才江映城,暗中助她化解窘境,感激猶存。
何況,風駒撞死了他最最心愛的人,雖然她並非真正的肇事者,可畢竟不能撇得干干淨淨。
他還說,要與她一同查出當年風駒發狂的真相呢,難道,她真不想知道了嗎?
心下有一股沖動,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往賞花宴處奔去。她一眼便看到惠妃正在斟酒,從太後起始,未至江映城——還好,還來得及。
第3章(1)
「咦,秋霽回來了。」肅太妃抬眸看到她,笑道︰「正巧,趕得上品嘗惠妃親手釀制的百花酒。」
「臣婦給惠妃娘娘請安。」周秋霽合笑向對方施禮,「娘娘近來可安好?」
「秋霽妹妹--」惠妃上前與她執手相握,「宮中瑣事繁忙,還來不及向妹妹道賀新婚之喜,是本宮疏忽了。」
「怎麼,惠妃與秋霽妹妹也熟識嗎?」皇後好奇地問。
「不瞞皇後,惠妃娘娘與臣婦的姊姊素來交好,日前家中遭遇變故,娘娘借著出宮禮佛的機會,還特意到臣婦家中探親,故而臣婦與娘娘也格外親厚些。」周秋霽答道。
這話看似表示感恩,實則放了一支冷箭--惠妃末經睦帝允許,私自到周家探視,幾乎可治她的罪了。
四周諸人果然都微微變了臉色,惠妃也是一怔,連忙看向皇上,不過趙闕宇只是一徑沉默,始終沒有開口。
「惠妃,快給江丞相斟酒啊,也算賀他與你秋霽妹妹的新婚之喜。」肅太妃連忙笑著緩頰,不想破壞這祥和的氣氛。
「是。」惠妃連忙托著玉壺,步向幾案。
周秋霽看得很清楚,她斟酒時,將壺蓋不為人知地轉了轉,可見,這壺蓋上定有機關,毒汁想必藏于此間,此刻滲落到酒中。
惠妃膽子再大,也不敢謀害太妃、皇上或皇後,所以,方才她斟過的酒應該都潔淨無害,這一杯,陰謀才真正開始。
「江丞相,請--」惠妃將酒遞給江映城,笑道。
「這第一杯,不如就讓我來吧。」周秋霽不知哪里來的勇氣,邁上一步說。
她瘋了嗎?她想,她真是瘋了,哪有人明知是毒酒,還自己送上門的道理?
可當下她又想不出別的辦法,畢竟,這一杯酒如果讓江映城飲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她喝了,應該不會立死吧?只要及時救治,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何況,她一個弱女子倒下,整個丞相府不會受什麼影響,可江映城一旦中毒,整個朝野便會聞之色變,到時候,她遠在昭平的家人得不到特殊照顧亦會像失去了靠山,際遇堪憂。
所以,這一杯,只能讓她替他喝,這是她想到的最好辦法。
周秋霽率先端起酒杯。「妹妹先干為敬,算是感謝娘娘在周府遭遇變故時的探視之情。」
接著未等惠妃開口,便一飲而盡,酒水清冽,散發著濃濃的花香,一點兒也不像致命的東西,果真,越是危險,越顯平和。
她微笑,卻見惠妃臉色驟然慘白,誰也沒料到她會如此,就算一刻之前,她自己也沒料到。
不多久,她的身體開始發顫,仿佛不受控制般,她輕輕松開指間,任由酒杯掉在地上……
周秋霽醒來的時候,看到江映城就坐在床榻邊。
他好像又回到她最初認識的時候,那個溫潤如王的君子,合著柔情的雙目,如竹尖上的水珠。
她就是被他這副模樣欺騙,愛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