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妹怎麼說出如此天真的話?」他笑道︰「所謂和親之事,重在政治權衡,又不是尋常女子挑丈夫。」
「臣以為帝姬說的極是,」賀珩終于在一旁開口附和,「事關帝姬終身幸福,還請皇上派人仔細打听才好。」
「賀珩果然著急了,」趙闋宇又笑,「帝姬失憶了,你可沒有啊,你該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北狄與南齊如今勢均力敵,得罪了哪一方都不是好事,這才是朕最最頭疼之處。」
「就說臣妹年紀還小,推托過去,如何?」蘇巳巳迫不得已表示。
這副身子不是她的,帝姬的身份也不是她的,假如有一天真正的玉惑帝姬回來了,她若做了錯誤的選擇,豈非害了別人一生?
「你年紀還小嗎?」趙闋宇搖頭提醒,「都雙十年華了,換了普通女子,孩子都生兩三個了。」
玉惑帝姬居然這麼大年紀了……她一時間愣住,無言以對。
「前兩年以守孝為借口,推托了不少鄰國求親之事,」趙闋宇又道;「但現下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了,再不嫁,徒招天下非議。」
「為臣倒有一個建議,」賀珩卻道︰「不知當講不當講?」
趙闋宇轉視他,「但說無妨。」
這君臣二人在打什麼啞謎?蘇巳巳總覺得這一問一答之中,彷佛隱藏著什麼。
「不如就在本朝尋一戶好人家,說是先帝臨終之時指的婚,因為守孝之事遲遲未昭告天下,導致鄰國誤會,白跑這一趟。如今也正好趁此機會澄清帝姬早已名花有主,他們不必再記掛。」
賀珩徐徐道來,也不知是現編的還是早已熟謀于心。
「這主意倒是不錯,」趙闋宇盯著他,嘴角泛起壞笑,「不過,這朝中到底有誰能配得上咱們玉惑?賀珩啊,你也該替朕想想,以便朕昭告天下啊。」
「臣斗膽,願為駙馬……」他忽然長跪當下,朗聲答道。
蘇巳巳瞪著眼前的賀珩驚訝得不知所措。古往今來自請為駙馬的,恐怕也只有他一人吧?
都說男兒愛及顏面不願依附妻子,所謂駙馬,不過是「窩囊」一詞的代稱,然而像他這樣孤高驕傲之人,居然可以為了她自甘委屈,他是有多愛她?
不,應該說,他是有多愛玉惑帝姬……
「很好,很好!」趙闋宇哈哈大笑,頻頻頷首說︰「賀珩,朕等了這麼多年,就等你這一句。你可知道,朕一直就想把玉惑嫁給你?」
難怪這睦帝明里暗里似乎話中有話,原來是在試探賀珩。
只是他們都忘了,應該先問問她自己的意思吧。
不,是玉惑帝姬的意思。
第2章(1)
眼前這串風鈴似乎很陳舊了,琉璃褪了顏色,還踫掉了一角,不過依舊掛在彤霞殿中依著窗簾叮叮作響。
蘇巳巳不明白為何玉惑帝姬會留著此物。是有什麼特殊的含意嗎?她想問問,卻又不敢問。
立在窗前,她凝視著風鈴獨自搖蕩,半晌無言,彷佛忘記了身後的人。
「玉惑……」賀珩輕輕喚她,「在生氣嗎?」
雖然她不是玉惑,可他亦彷佛能一眼窺見她的心思。的確,方才養心殿里那一番決定,實在讓她不悅。
「以前的我,到底是怎樣的人?」她嘆了一口氣,幽幽問。
「非常自主的一個人。」他尋思片刻,如此答。
「真的?從前的玉惑是自主的一個人?」蘇巳巳轉過身來,「為什麼如今卻變得像階下囚一般,你們做出的決定,無須過問我是否願意?」
「不願意嫁給我?」他滿臉澀笑,「這只是權宜之計……契離書,我已經寫好了。」
「契離書?」她一怔,不明所以。
「賀珩與玉惑名為夫妻,實則自由之身。婚後,玉惑住在將軍府中或者留在宮中,全憑自己所願;要見賀珩或者不見,全憑自己喜惡;不必與賀珩行合巹之禮,不必替賀珩侍奉父母,不必為賀珩生兒育女……若他日遇見中意的男子,亦可憑此契離書隨時擺月兌賀氏名份,再婚再嫁全憑所願。」
他的笑容亮晶晶的,一字一句氣定神閑,彷佛閑話家常。語調間,連哽咽也听不見。
他自請為駙馬,早已損了顏面,眼下又主動預備契離之書,毀掉所有自尊……
他,何苦這般?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玉惑,」蘇巳巳點頭,心下感慨,「為什麼?」
她本來還有些嫉妒這好命的帝姬,可現在卻只剩心酸……為他的痴情而心酸。
「你還記得嗎?」他徐徐答道︰「我十五歲那年患了狼瘡之癥,宮里所有人視我為瘟疫,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你親手照顧,助我一天天好起來……玉惑,從那時起,別說什麼名聲,就連我這一條命也是你的。」
呵,原來如此。
她終于明白了,他對玉惑帝姬的愛戀原來如此根深柢固是源于年少時的感恩,怕是這輩子都難以磨滅。
她忽然有些私心,還真希望他能與玉惑帝姬成為一對佳偶。誠心愛他,就會盼著他能有美好的歸宿,不想看到他如此自苦。
風鈴仍在旋轉,寂靜之中猶顯刺耳。
他抬眸望著那窗畔,俊顏泛起淡淡神傷。
「賀珩,這是你送給我的嗎?」蘇巳巳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月兌口問道。
「這風鈴嗎?」他有些微愕,轉視問她,「你真不記得?這是……慕容親手制的……」
慕容?又是那個幕容?
那到底是什麼人?為何無論誰提到這個名字,都神情驟變?
「慕容,是姓嗎?」她淡淡笑著,決定問個明白。
「你不記得了?」賀珩上前,擔憂地凝視她,「你可以忘了這世上所有的人,包括我。但你若忘了慕容,倒讓我害怕。」
「怕我腦子壞掉了?」她故作輕松,「這個慕容真這麼重要?我果真病了,他在哪兒呢?」
「離國。」他抿了抿唇,猶豫之後終于道。
「他是夏楚人嗎?」蘇巳巳越發好奇,「夏楚人,在離國做什麼?」
「丞相。」他的答案石破天驚。
「夏楚人做了離國的丞相?」她只覺得不可思議,「那豈非……」
「漢奸?」他率先說出她心中所想,「不錯,我們是漢族,離國是金族,他背叛了自己的故土,投效敵國君王,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漢奸。」
這听來實在驚悚,玉惑帝姬的心上人居然是這樣一個人……難怪提及這個慕容眾人諱莫如深。
此時此刻,她終于心中勾勒出一點大概的輪廓,關于賀珩,關于玉惑帝姬,關于那個慕容他們之間糾結的過往……
她亦在動蕩的瞬息之間,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踱到窗邊踮起腳來,將那風鈴摘下,展開帕子包覆其中。
「你在做什麼?」賀珩不解地望著她。
「我會讓綠宛尋個匣子,將這風鈴收藏好,」蘇巳巳笑著解釋,「這東西的聲音啞了,也破損了,再掛在這里,不合時宜了。」
「可是……」他凝眉,難以置信的模樣,「你……舍得?」
「過去的很多事我不記得,也不想再記得了,」她篤定道︰「這彤霞殿也沒必要再住下去,免得再憶起什麼,徒增不快。賀珩,你肯收留我,我很願意……」
他身形僵住,好半晌才領悟了她話中含意。
「你……」他喉間有些發顫,「你願意嫁給我?」
「沒有那契離書,我也願意嫁給你。」她綻笑如晨花,輕聲答。
這身體不是她的,這身份也不是她的,本來她不該擅作決定,然而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相信自己的抉擇,是助從前的趙玉惑走出困境的最好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