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他諷刺的笑,「談何容易!她家世代為齊朝官宦,自然是要為國效力。那一年,齊帝起意要贈送數名美人入狄,听聞她美若天仙,欽點她入選。于是她肩負兩國和平使命,來到狄國,成了詩嬪娘娘。」
如此說來,倒也不該怪詩嬪貪戀榮華權貴,只是……方才在林間,詩嬪待司徒容若太絕情,讓她實在看不慣。
「你打算將她搶回去嗎?」莊漣漪直接道出心中的想法。
「這一切決定不在我,而在她身上。」他笑著搖頭,「如今的她,集三千寵愛于一身,享受富貴榮華,我已配不上她。」
听出他語氣中流露出的苦澀,這一刻,她想安慰他,卻不知如何開口,因為他的世界太過復雜。
「不過公主大可放心,方才容若已向皇後發過誓,無論如何,都會護著公主,哪怕有朝一日……」
他沒再說下去,但她卻明白他的意思。
哪怕有朝一日,詩嬪命他來對付她,他也會斷然拒絕。
「容若只是一介布衣,今生無大志,此番至狄國,不過是想與心上人相守。無奈感情已由濃轉薄……」他聲音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待公主出閣後,容若自當向狄皇請辭,回歸故里。」
這一刻,莊漣漪覺得自己真正認識了司徒容若。從前,他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美得宛若妖孽的男子,臉上總掛著虛偽的微笑,仿佛沒有靈魂、不會悲傷般。可現在,她卻看到他心底柔軟的那一面。
因為喜怒,人才真實。
從此刻起,她認定他是她的朋友、她的老師,是她可以傾吐心事的人。
「怎麼不說話了?」良久的沉默引來他的側目,「公主還有疑慮?」
她搖頭,一邊微笑,一邊緩道︰「先生知道漣漪是什麼人嗎?」
司徒容若聞言微怔。
第一次她喚他「先生」,喚得如此敬重,可見,她打心眼里接納了他。不過,她這問話是何意?
「漣漪的母後本是將軍的女兒,」望向祭案,她悵然道︰「母親自幼在軍中長大,雖有巾幗氣概,卻無柔媚女子的萬般風情,所以,自從詩嬪入宮之後,母親便失寵。或許,父皇從沒真正愛過她,只把她當成一個女將軍、一個扶持國家的得力助手。母親在面前輸得一敗涂地,最後抑郁而終。」
她用「母親」二字,而不用「母後」,司徒容若知道,這表示她對自己敞開心扉。
「漣漪打小和母親一樣,不愛琴棋書畫愛武裝,騎馬射箭樣樣在行,就是不懂得穿衣打扮。」望向他,她忽然輕笑,「多虧先生教,否則,漣漪連衣服的顏色也不會搭配呢。」
他忍俊不禁,想到她那日七彩繽紛的穿著,滑稽又可愛。
「先生可否教我?」她忽然邁近一步,祈盼地望著他。
「公主要容若教什麼?」他凝眉,神情嚴厲問。
「教我做一個美麗的女子,做一個像詩嬪那樣美麗的女子。」
她豁出去了!
她要嫁到南齊,與令狐南白頭偕老,要成為他最愛的妻子,看來必須讓自己變得傾國傾城之姿。否則,令狐南依舊不會多看她一眼、不會記得她的面貌……
她不願重蹈母親的覆轍,不想在輸得一敗涂地後,仍不知自己敗在哪里,更不願悲劇發生時,無力回天。
她要用盡心機,千方百計的將幸福抓在手里,哪怕那幸福如山中霧、指間沙,她也要用力緊握,執著不放。
司徒容若懂了她話語背後的意涵,眼中泛起瑩亮笑意,似是嘉許。然後,他緩緩地點了頭,許下堅定的承諾。
流水隨春逝,不知不覺,兩年過去了。
莊漣漪站在檐廊下,望著滿目蔥綠。
又是仲夏季節,金黃的陽光竟讓她有些怔然。
明日,她就要嫁到南齊。那里的陽光也如這般的麗美好嗎?她心心念念盼著這一日終于到來,卻感到害怕。
如今的她,經過司徒容若極力改造,已經從一個只會騎馬胡鬧的紅衣少女,蛻變成沉穩優雅的公主,甚至連詩嬪和她一比,也顯得黯淡無光。
然而,她沒有預期中的喜悅,反而有些茫然!這世間最易流逝的,便是紅顏美色,從未得到過反倒好些,一旦食其髓知其味,定會眷戀不舍。
她又該如何永保傾城國色?
呵。永保?痴心妄想。
看著這盛夏的行宮,她居住了兩年的地方,由于一直在此潛心學習,她鮮少回京里,這里倒成了她的家。嫁到南齊之後,她會想念這里吧?
素手撫上欄桿。是啊!行宮的一草一木皆會讓她留戀。但更令她留戀的,是陪伴了她兩年的人……
「公主,司徒先生來了。」綠嫣碎步上前稟報。
不必回眸,她已經能認出他的腳步聲,如風輕盈,一步步走至她的身畔。
「先生來得好早,」莊漣漪笑道︰「茶還沒煮上呢,不如勞煩先生親手烹一盞茶?本宮很想念先生的手藝。」
這聲先生喚得敬重,但語氣中卻透露出親昵。兩年的相處,她早已把他當成至親之人。
司徒容若依舊一襲白衣,頷首笑答,「也好,久未替公主煮茶了,就當臨別之禮吧。」
莊漣漪眉心一凝,仿佛觸踫了最不願意提起的事。
的確,他們即將分離,她要嫁到南齊,而他,會辭歸故里。
曾幾何時,她從厭惡他到敬重他,甚至有些離不開他?
同樣是這間憩閣,迎風,可跳山水,依舊是這副紫砂茶具,果品俱全,然而,心境卻截然不同。
她靜靜品著他親自遞上的糖茶,半晌無語。
「公主這套淺藕色的衫子很美。」司徒容若望向她,一如往常的笑道︰「今後要多穿淺色衣裙,淡雅的色調最襯公主的膚色。」
這是臨別贈言嗎?茶是甜的,咽下口,卻有一絲苦澀。
「早記下了。這兩年,本宮添的新衣,都是淺色,再也不敢穿得像從前那般花花綠綠的惹人笑話。」
兩人仿佛同時想起初遇時她滑稽的模樣,相視莞爾。
「稟公主--」綠嫣手捧著東西自外面進來,「京里派了人,送了些東西給司徒先生,說是詩妃娘娘賞的。」
「哦?」莊漣漪一怔。她記得,自兩年前林間私會之後,司徒容若與詩嬪便再無來往。
不,如今該改口稱「詩妃」了。父皇已經封她為一品皇貴妃,不久前她又終于有孕,更是備受皇寵,人人都說她會成為未來的皇後。
「想必是臨別之禮吧。」司徒容若面不改色,「臣謝貴妃娘娘恩典。」
說著,他對寶匣跪下磕頭,再起身賞了那前來頒賜的管事太監,送人離開。
如今他提起詩妃,並無任何異樣,仿佛除了表姐弟關系之外,兩人毫無瓜葛。
唯有莊漣漪看到,那眉心平添一抹苦楚,瞬間即逝。
第3章(2)
「不打開看看是什麼嗎?」她微笑提醒。
司徒容若親自開了匣鎖,只見黃澄澄一片,原來只有再尋常不過的金錠。
他頓感失落,但很快的便掩飾過去。
「呵,容若正好缺返鄉的盤纏呢。」
他雖是笑著說,但听來那般辛酸,令莊漣漪有些不忍,勸慰道︰「宮里口雜,若賜別的,倒生事端。」
「這是金錠最實在。」他掂了掂分量,「可能有上百兩了。這些年容若一直盼著能雲游四海,如今有了這盤纏,倒能得償所願,逍遙山水間。」
「先生,這里還有一樣東西呢。」綠嫣提醒道,伸手遞上一只精致小盒,「管事太監方才一並帶來的。」
這小盒看來輕巧,莊漣漪越發好奇,從旁打量。「或許是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