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她知他的,老想把她往天缺那兒推。
「听我說吧,」他也知她,換了理由︰「這些話我放在肚里發酵發爛也好多年了,有你在,說出來也容易些。」
可惡,這人,好容易便吃定她。可惡,她攪他手指。
望江關低笑,任她。「你可知,天缺其實只聾了一耳,說話是不成問題的?」
「欸?」成功引去她注意。
「當年天缺他爹娘違犯禁令,造成天缺這生來帶殘體弱早產的孩子,本來,頭人們只決議將孩子處死,讓天缺他爹另取苗妾殘忍了事,但……」
但望騏堅不另娶,護兒心切的爹娘更是連夜闖進主屋綁架當時才十一歲的望江關,最後,在眾人圍剿間,望騏夫婦雙雙慘死。
喔,她懂了,所以當年參與的長老頭人們都對天缺有分又愧又懼的矛盾情結。
「望騏夫婦死後,天缺的去留重新成為爭執問題,小小幼童當然無害,但等他長大成人,又知曉自己身世……」
「好了好了,別說了……」她心底吶喊,感同身受的酸楚油然而生。這傻豐兒,又跟遲末末那事一樣,明明不干己事,卻因為被人推上了主位,莫名其妙擔了責任,憂憂抑抑扛了大半輩子還不得解月兌。
望江關哪知她全副心思早放在他身上,認定不改,遑論轉移。
他續說,殷勤懇切。「那時頭人們猜忌望騏夫婦都是一代名門,天缺想必也天賦異稟。我以身作保,收了天缺做僮僕,私調啞水讓他在人前說不得話,欺瞞身世,不教他文字武功,直到寨里情勢開放,這才安排他讓任老收了作義子,學書學話,學武學商,漸漸讓他明白了自己過去包袱……」
「所以,」他低看她︰「今日天缺有此傲人成就,比起常人格外不易……」
「那又如何?」她回望。「天缺是好人我便一定要嫁嗎?不問我高不高興?」
「菂菂!」
「而且,听你這麼一說,我更不能依他,」她掙開,又惱又苦氣壞的表情。「你不覺得天缺喜歡我的心思很扭曲嗎?我外表丑怪,個性也不討喜溫柔,這些年我和他真正相處的時間也不過數月,他憑哪點愛我?」
「你這呆子,」她推他,施力不輕。「天缺戀上的只是「丑」菂菂而不是「真」菂菂,我要這自卑大于自信的夫婿作啥?我要那虛假夢幻的未來干嘛?!」火大了補上兩腳,說著跑開。
「你……」沒想過她如此通透。
這菂菂,越讓他明白了解,越教他割舍不下。
第九章
天低郁,風慘澹,男人憑立,夜已深。
她在他夢里睡著。
凌波透窗而來,濤聲反覆。
她睡著,忽醒。
「豐兒?」好久沒這麼孤單了,她怕。
濤聲反覆,月光似水。
「江關?」甲板上孤立一人,火折顫動。「是你嗎?江……哎……」
踩著裙擺,她慘跌。
咚一聲還來不及和船板貼實,整個人便讓望江關撈起,暖掌覆來。
「唉,怎麼總是大意?」心疼勻捏。
「都是你啦……」現實里她極少穿裙,反正身材矮小如童,便專撿料子輕暖舒適的孩兒裝穿。
「穿裙不好嗎?」低嘆,輕撫她臉上血色殷紅,觸手粗糙,分明和她眼神透出的年齡不符。「以你正值青春年華,是該好生打扮。」
「你嫌我丑?」作勢咬他。
「當然不是。」望江關哂笑,捏撫她唇。「只是我在想……」
「想什麼?」
「我在想……」眼色款款,含蘊憐惜。「倘若,當年你沒遇上我,抑或,遇上的是不那麼自私的我……」可不,女孩家最是如花般美麗燦爛的幾個年頭,全教他辜負蹉跎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她覺怪,忽見他手上一紙書信,匆匆搶過,只見密密麻麻的西島文,她不全識,可通篇「菡」字卻是清清楚楚。
「菂菂,我找到你菡姊兒了,」望江關柔聲解釋,細說他白日里無法出口。「她似乎嫁予西島玄玥王儲,舍了妲己名號隱逸道出,若非近來由那「菡萏」樓船領航的商隊表現太過突出,我也極難做此聯想。」
「……」她無言,盯著書信傻愣半晌,再幽幽看他。
「瞧,遠遠那燈火通明之處便是玄玥。」望江關抬手指向,表情復雜。
「咱現正在它應鐸外港泊船過夜,明早便可登記入境。」他續道,笑容間離情依依,「雖說那王儲夫婦向來行事隱密,但這幾日正逢玄玥「芙茜花會」,你菡姊兒身為王妃定會公開露面,屆時……菂菂?」
「你不要我了?」豆大淚珠徐徐下落。「你打算把我一個人丟在這……」
「我……」他咋舌。既不能說是,也並非不是。
當年沒能為她及時尋親,硬是結成了這番剪不斷理還亂的家人情緣,如今,自己再不能還報她全心全意,或許,將她送還妲己,也是好的……
「不好不好!」菂菂捶來,夢里她總能听懂他心語。「嗚……你說要做我家人,你說希望我一輩子高興快活的……」嗚,哭地眼淚鼻水,哽著嗆了狼狽。「咳咳,你騙人……明明說好不讓我變回容貌,可你還是偷偷找我皇姊……咳……」
「不是的,菂菂。」他焦急,慌著替她收拾。「我、我想要你啊,想和你酸甜苦辣結伴同行,想和你說說笑笑一生一世,但……」這後輩子該算許給錚錚了,更何況望家寨重擔難月兌。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嗚咽著,捶完又推,忙站又絆跌身子。
望江關欲拉,卻教她抱勢一倒──
兩人頓時上下相對,他掌護她腦,她手抵他心。
「菂菂,我是認真的……」氣息紊亂,他也苦。
「嗚……你好可惡,」慟極大悲,她淒嚷。「反正這終歸是你一個人的夢,隨你愛怎麼哄我都……」
望江關突吻上她,貼合,情深意切。
潮來,潮往,燠熱難耐。
她忽醒,意識迷離,掙扎回神──
噫?!
誰知覺來更似夢境,他真吮她,以唇以舌,極致纏綿。
「唔……」頰畔吁息,咻咻,軟暖。
暗噥,溫濡,他呼吸熨燙……
她戰栗,因為陌生。她越趄,因為太喜。她僵直,任他親啄愛憐。
燒灼一室輕氳,撩撥如火。
「菂菂……」呢喃低喚,他認定她即將離開。「菂菂……」他想著無數故事,歷年點滴。「菂菂……」只當從此異路,情殤欲絕。
許是吻著渾然忘我,望江關沒發現身下輕挪,更次地,兩心隨綣,貪戀竊歡。
仿佛夢里月光似水,瀉落兩人兩身銀白。
波瀾崩裂,窗外濤聲。
※※※
西島.玄玥之地.花瀲王城
玄玥不愧是海上第一大國,「芙茜花會」較望家寨「饋神祭」有過之而無不及,擾攘更甚。
「快,午時已到,陛下將為萬民祈福!」
他與她幾乎是被人潮簇擁;拾級而上,遍地蓮開,川流涓涓。
「哇,蓖梳掉了……」推擠間,菂菂回身要撿。
「小心吶!」望江關快手撈扯,「好險,差點教人撞倒!」他慶幸。
「真糟,」可她懊惱,抓握一頭散發。「裝扮亂了,好丑!」
「一點也不……」小心避開要道,他讓她站立池緣,拆了自己領巾,為她結發。「喏,如此可好?」
菂菂含羞,吶吶低垂臻首。
今日她一身素白寬袖短衣,豆綠色印染高腰麻裙,繡衿上斜簪緬梔,風掀來衣裾楚楚,清新間透出可愛。
「這面紗不熱嗎?」伸手欲掀,教她躲開。
「唔,走吧,」閃身繞後,她推他。「還說要去護河口看玄玥王家?!再讓你這般慢吞龜步,連只路邊蝸牛都比咱爬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