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有人訝得張不攏嘴,有人笑得將口中茶水噴撲出來。
縱然「立馬」遭放確是件違背儀禮很嚴重的事,此時竟也成笑話一樁,沒有這發生在主屋院內的好戲可看!
「好了!好了」
「住手!」
霍地,神仙般一對男女從天而降。
刷一聲她手上掃帚教錚錚長鞭卷走,挪步欲追卻讓人身後抱緊。
「行了,菂菂,」是望江關,大掌抓下她張牙舞爪的小手,氣息溫沈吐來︰「沒事的,到天缺後邊去,剩下我來處理。」
※※※
「啟稟主子,經屬下探查,大埕間「立馬」確定全數遭人喂飽,不只望武校座騎一匹。」
「這……」望江關沉吟,眼光速速在人群一轉。
眾間騷動,泰半是為明日賽馬能否如期舉行而忡心,真正介懷禮俗的老一輩人家則多留在「玥池」懷古,此事可大可小,如何歡喜收場才最需巧妙。
「由此看來,放這「立馬」之人並非針對望武校,」公眾面前,他向來尊重稱謂,即使自己徒兒也給足面子。「或許他只心存善意,憐惜馬兒天熱受苦,不知望家風俗罷了。」
饋神期間,望家寨涌入大量瞧熱鬧辦商貨的外人,這樣推論很是合理。
「可偏只有我那騄騾遭放!」望天闊不平。
「你那騄騾,平日脾氣便不頂好了,吃飽喝足蠻力一掙,普通韁繩怎系得住它?」望江關微笑︰「話說回來,若不是你那騄騾失了羈糜到處亂跑,說不定直至明日賽完,這寨里上下還都沒人發現馬群已遭喂食。」
話底暗指,賽馬但求歡悅,本與儀禮所涉無關。
「難道,便讓那人這樣逃過嗎?」望天闊性純耿直,經過方才一鬧,雖不致繼續見疑菂菂,但總看不慣罪者逍遙,直欲追個水落石出。
「嗯……」望江關沉吟。唉唉,這天闊,怎麼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若犯者真是外人,望家寨作為「饋神祭」的主人,又怎好按律法辦?只怕到時更加為難,按他本來打算,這樣模糊處理便好。
「關哥哥,大家……」錚錚一直在旁聆听,忽然縱身跳出,拱手為禮。
「錚錚?」望江關一愣,想不出她此舉為何?
「對不住大家,那大埕上的「立馬」,是我手下鏤媽喂的。」錚錚說話,眼色卻對向望天闊,滴溜懾人︰「鏤媽生平第一次到望家寨來,不知「立馬」風俗,我這領頭主人忘了留心督管不周,甘願代受望家律法責罰。」
「這……這怎麼可以?」望天闊吶吶,額上冒汗。
群眾亦紛紛議論,碎碎漫言。
第七章
錚錚好歹也是白苗族內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再說望律嚴苛非笞即杖,事關禮法更得夾棍伺候,怎好讓這女敕生生俏憐憐的美嬌娘受此折磨。
「有何不可?」移步孅裊,錚錚向前,逼著望天闊臉紅心跳倒退一步。「望家律則,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錚錚好歹也算半個望家人,這禮法怎能讓我仗著另外一半的外族身分就淌混過去呢?」虔心認罪的模樣我見猶憐。
「我……師、師父……」被逼沒法,望天闊哀號,轉向望江關求救。
「嗯,錚錚所言不無道理,」望江關道︰「按說這阻礙儀禮是個大罪,從重必夾棍致殘,從輕至少也得鞭笞一百。」心知無論錚錚或鏤媽都無須負責,只這會兒,正好讓鈍徒弟體會權通之法,他身上所負重擔,遲早都要交人移轉的吶!
「師父!」望天闊大驚。原以為望江關會看在與錚錚奸情……喔不……私……也不……總之看在錚錚多年來為望家寨盡心盡力的份上從寬處理。
望江關繼續說︰「不過錚錚可算自首,又是代人受過,依律可減一半再半,剩下二十五鞭,按其女子身分減去五鞭,外族身分減去五鞭,最後十五鞭……」
「主子……」望天闊急急打斷,總算理會公私界劃,不稱師父了。「望家律法有雲,「受者以德,減刑三一」,現在我不計較了,再給錚姑姑減五鞭吧?」
「對啊對啊……」人群附和︰「本來就不干錚錚姑娘鳥事,這罰不公。」
「眾議成城,依律亦減五鞭。」環顧大局,望江關微笑數算,像是理應如此︰「所以,白苗錚錚犯這「立馬」之罪,按律當鞭笞五……」
「主子明察,」望天闊再喊,行了折躬大禮。「這最後五鞭,便讓天闊代錚姑姑受了吧!」
「喔?!」他眼眉一挑,裝作不懂。
「仔細想來,關于這事發展,天闊確有莽撞之處……」望天闊昂然,對著天缺和遲末末等人方向注目一眼,菂菂一直躲在暗處,不見表情。「再說,錚姑姑大義凜然明快行事的作風教人好生欽佩,天闊因此自請替罰,請主子成全。」
半晌。
望江關忽笑︰「也好,這五鞭,就讓錚錚執法吧!」
「欸?!」望天闊困惑,眾人也丈二金剛不著頭緒。
錚錚倒是知曉其意,解了腰間長鞭,迤邐委地。
「請!」幾乎身隨音動,長鞭如螣似蛇,虛晃卷來。
「啊!」望天闊按著本能格擋,手間一緊,竟是天缺直扔過來的掃帚。
「以帚代棍,兼施刀法。」望江關提點︰「你不是一直很想會會「苗家鞭法」嗎?擋不過五鞭就別再喊我師父了!」
好耶!一場惡斗落著以美人鞭舞收束,眾人贊嘆,熱哄喝采,看著望天闊從左支右絀漸諳竅門……
原來,掃帚也不是只女人家才用得順手的東西啊!
「太好了!菂菂!」遲末末抹著自己剛才因害怕和疼痛而迸出來的眼淚,開心拉著她的衣袖哭︰「沒事了,太好了……」
她沒回答,從方才便只呆呆對著望江關看。
愴愴然悲酸想哭,不明白望江關為何回來卻換了衣裳。
和錚錚同色,男女對款。
豐兒剛滿十五,望家寨依俗安排他與鏡鎏圓房。
「恭賀主子大婚、早生貴子、金玉滿堂……」酒盞連杯,饒是他刻意鍛煉過的酒力也自有不勝。
苦笑著,心底清楚太叔公讓他早早生子的原因。娘親這兩年公開與居明叔叔走近,他的身世,頓時又成頭人們猜忌顧慮的話題。
所以……他漫想……所以這場結親不過是讓鏡鎏取種……所以,腳步遲疑……所以他和鏡鎏都是教人利用……
嬰孩出世,他這名義上的嫡脈便可易人,長老們有個打從娘胎便在手上掌握的少主,一切便無須如此虛假了吧?!
「快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幾位頭人師父催他︰「早早添了白胖男娃,讓老主子天上安心。」
奧吱──
新房里,鏡鎏覆帕端坐。
豐兒踟躕,對這長上五歲的姑系表姊,他打小便敬畏居多,遑稱柔情。
「請主子親揭喜帕……喝交杯酒……」喜娘主禮,他一一照做,臆間亂針如麻,倒盼望這煩瑣小節無窮邊盡,持續著地老天荒。
可,終究只剩他倆。
以及菂菂?!
「小心!」他眼尖,發現一身錦服的新娘竟暗藏短劍。
「別踫我!」鏡鎏淒嚷︰「否則我跟你同歸于盡。」拚了命的砍法,豐兒得抱著菂菂翻地數圈。
「為何?」桌底,他問的是菂菂。老這麼突然出現,不顧危險……
「我不讓你娶她!」菂菂在哭,摟著他頸子不放。「你說要做我家人的,我不要你變,我們一輩子做家人好不好?」
「危險!」鏡鎏殺勢又來,他以肉掌相搏,鮮血淋灕,菂菂莫名其妙的眼淚卻讓他更痛……
「不要喜歡別人好不?」她還是說。
鏡鎏不見,喜房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