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他接他話尾,亦是出題考他,「短時間咱是安全,那長遠看來該當如何動作?」
「唔,繼續暗助西極東霖兩國相殘,並趁西島分兵大陸之際全力搶奪南海商線。」他越想通,越明白望江關城府之深。
原本望天闊是讓望太公安排,刻意要在會議間鼓動參戰的吶!
此語一出,眾人哄堂稱奇。本來東霖等三國戰起,望家寨里便依著各村經濟需求粗分商、戰兩派,現在明白此次大戰初始便由主子授意,還不費兵卒削敵強我,主戰一派早是心服口服。
再者,近年來望家寨漸次轉往海上發展便最擔心西島勢力,深怕惹惱強敵,失了生計不說還有性命之虞;但,倘若能在西島不注意之際徹底壟斷其南海貿易線,以西島商民的權變性格,將來最有可能接觸的會是協商交換的政治方法,而非以硬踫硬的軍事手段。
騷動間,望江關不忘對望太公拱手致意。「太叔公,都虧您本家這優秀子弟,為咱望家寨未來幾年籌想了如此妙方,江關與有榮焉,晚上定要在「任家酒肆」設宴作東,大伙不醉無歸!」
「主子英明!」原先便擔心牧村、隘村和舊苗村會聯合議兵的漁村與南村頭人齊聲歡呼。「咱這便出海捕撈,蟹黃當肥,正好給兄弟姊妹們晚上下酒,好好熱鬧一番!」
向來以和為貴的新苗和林村頭人亦樂不可茲。
大勢已定,翻案甚難。
望太公神色難看,卻也不得不虛應故事,裝笑作斷。
「太叔公……請。」望江關恭謹出送。
「哼!」他昂揚起身,故意另別頸項。
那方向對著內堂,原是無人。
可老人家卻突然瞠目歪嘴,如見鬼魅──
※※※
「噫……」
「呃……」
「啊……」
「嘎……」
眾人以一傳幾,不多時,主屋內個個驚色,眉眼互看,絕了聲息。
懊是望江關獨居的內堂小間,不知為何竟悄站一人。
身材五短,毛發稀疏,瘦得不見肌理的面皮上極盡突兀地血色殷紅,細看方知那似是兩道胎痕,此人天生奇丑,已非怪誕所能形容。
「菂菂別怕,都是家人……」望江關從容進出,轉眼攙出一女。
錚睜眼色噴火,那丑丫頭竟偎著他關哥哥的胸膛如藉枕墊,環抱扣緊,僅留一雙失魂大眼怯怯往眾人瞧。
「她是打哪來的?」忍不住醋意大發,「沒听過你除鎏姊外還有旁人。」瞧那年歲不像他姘頭,八九不離是外間生的,這趟遲歸鐵是為她。
她心慌了,這麼丑的丫頭都讓他呵護似寶,那做母親的定是在望江關心頭佔了極重份量……
「自是沒有。」望江關讓女孩獨自站穩,身形一擋,巧妙阻斷兩造視線。眾人那揣測猜疑的窺探神氣連他見了都不舒服,更何況被人當成怪物般掂量的菂菂。
「那她是誰?」語氣不爽,從來她便看不慣望江關對誰都溫存體貼,搞得望家寨上上下下沒有女人不服他,淒慘教她月復背受敵,多年來只掙得一聲哥哥叫。
「我新收的義女,」這話是對眾間宣布︰「她叫菂菂,東霖語中「蓮花之實」的意思。」
「她是東霖人?」望太公目露凶光。
「不,她也算望家之後,」望江關說著先前編好的故事︰「太叔公可記得多年前我探回報,北鷹與東霖邊界似有一族我國遺民……」
「確有此事。」幾個頭人附和,只是後來再探,卻見人去樓空。
「原來那族屢遭北鷹獵草之害,不得不散逸南遷,」望江關陳述道︰「此次我與天缺深入東霖,好容易找到村落,卻已教戰火波及,男女老少無人幸免……」
「我才不信……」眾人理會間,唯有錚錚咕噥啐道。
誰不知望家寨男俊女美,只除兩代前因近親通婚,偶爾會生出少數像天缺那般畸形異種,卻也是清秀整齊、人模人樣,這丑女分明不像,想誑她,哼!
「錚錚,如果菂菂有你這般貌美,」沉吟間,望江關本不想得罪任何人︰「軍匪漫天,她孤憐憐一個女兒家,早不知慘死幾回……」
「我……」錚錚欲辯,任雲娘見機攔阻。
「好了好了,今個兒定是時月方位沖煞,搞得這屋里一整天火氣忒大,連你們這對人人稱羨的知心叔佷都起了嫌隙。」她一手拉起錚錚,一手拽了望江關衣袖,「主子不是要上我「任家酒肆」宴客嗎?你瞧,我爹爹一高興,老早便轉回準備了,你可別讓他老人家失望才好。」
「誰跟他是叔佷?」錚錚訕道,素手倒穩穩牽住望江關寬袖,語間含羞。輩分歸輩分,她便是不依。
「呵呵,」任雲娘裝傻,拉了錚錚邊談邊遠︰「我說了叔佷嗎?噯噯,你瞧我跟著家中兩個寶貝叫慣了,一時還改不了口呢。」她和望江關份屬姐弟表親,只因成長稍遠,平日往來不多,夫婿潭十洲還和他熱絡些。
「討厭,雲姊鬧我……」眾人簇擁間,錚錚倒忘了留心望江關是否跟來。
※※※
「餓了嗎?」人群漸散,望江關扶著菂菂落坐︰「我讓天缺給你煮飯?」
他一直以為她大病初愈,是以身骨特虛。
她搖頭,抓著他肘觀看門外半晌,困惑道︰「你和他們說話不同?」
「那是苗語。」簡單答道,自是她听得懂的東霖話。
「不對,苗語我路上听過,」她扳指數算︰「還有兩種,一種是你和那老爺爺喝酒時講的,另一種是剛剛,好多人嘰嘰咕咕著。」
「嗯……」他沉吟,心底暗驚,明明白日讓任雲娘給她換衣裳時薰了迷香,怎麼她全都听見了?
「主子……」她咿呀學著一整天听得最多的兩個字。
「這是望家話。」算了,反正她以後住久便懂,瞞不了的。
「還有還有……新、大、陸……」她想了想,有些困難地發音;早上他和老爺爺講得正高興時被那好凶的女人打斷了。
「那是西島語。」望江關苦笑。她太聰明,這可對他不好。
「怎麼辦,你家人好多……」她原是自言自語,听了他話驀地瞪大了眼。「你、你明明說你不知西島的!」所以她難死之余無法可想,這才跟了他來。
「我知西島,可是不能讓你前去。」這和不知有何不同?他認定。
「就為我是無艷?」又是「得妲己、獲無艷」那套?
「不,只因你遇上了我。」望家寨的存在猶是秘密,而他又不小心與她牽扯太多,再難丟下。
「你……」她突然想哭。
「菂菂?」見她不語,他竟心間一擰。
「你就明白跟我說吧。」她低頭,粗指繞衣裙。「除了遺忘過去,除了裝聾作啞,我還該如何做才不礙著你?」
流浪月余,她早清楚這天下之大、情勢復雜,失了妲己和啞僕,她這失了形貌身分的丑無艷到哪兒都得由人拿捏。她很認命。
「好菂菂,」忍不住屈膝半跪,搓撫她發,望江關三十年難得柔情,語音輕顫。「是我太小人,讓你難過了。」
「不,」她慘笑︰「是我沒用,到哪兒都累人。」以前菡姊兒總為她不出宮門,而今……即使她泰半不懂,方才倒也听出他為她費了不少唇舌。
「快別這麼說,你學得很好,讓我幾乎就要忘了,僅僅一個多月前,你還是個眾人呵護的寶貝公主吶!」他急說,真的不想見她低落。
她怔怔瞅他一會兒,欲言又止。
「以後跟著我姓望,人前得叫爹,成麼?」他柔聲,商量語氣。
其他的等以後再慢慢說,現在他還有事,而她看來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