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唧──
外堂間,天缺推門而出。
听那有氣無力的聲響便知又是如何結果……
他們那幸或不幸好不容易活回來的無艷公主依然堅決拒食,閉著眼楮等死。
「想想辦法吧!主子……」天缺求他。
他悶哼,握拳緊月復壓抑站起。
還能想啥辦法?真氣活命,藥灸護氣,剩下就得靠那半死之人努力餐飯長氣續命,誰知她意識恢復也不鬧不求,只執意閉目抿唇,存心睡死自己。
老桌有些承受不住他暗勁,窸窣窣落下不少木屑。他怒極反笑。
這東霖無艷當真天下奇女子,教他年屆而立還能讓個黃毛丫頭制成這樣!
好,非常好。
他望江關若不能令她鮮活蹦跳精神回來,也決不會任她自殘致死。
信不信……
他會搶在她斷氣前親手捏死她,他說到做到!
※※※
唔,那咿咿呀呀的小啞巴很吵,這沉默不語的怪叔叔更煩。
他進來有好一會兒了吧?就只坐在床邊熊熊看她。
幾乎感覺身前空氣快灼燒起來了,弄得她越睡越醒,好幾次差點把眼覷開。
唉……
其實她也知自己挺惱他的,畢竟他全心全意救她數次,只是人各有命吶,不是?
這般結束她依稀夢過,知曉自己與人無緣;母親大半是教她克死,菡姊兒那條運命也只和她依著相附一十五載,從今而後,她命底注定孤絕無依……就連地窖里預言姊妹相聚那段,也是菡姊兒使了點小法助她誑木蘭心安的。
奧吱──
小啞巴也來了嗎?
她忽然輕松不少。這樣,怪叔叔的氣息會稍稍淡些。
他不該踫她,說不出理由……從他們第一次正式相見前她就感覺著。
「無艷公主,在下望江關,小僕天缺特地為您烹煮了清淡粥肴,正適合您多日未食的虛弱身子……」奇了,怪叔叔今晚怎麼突然客氣起來?她下意識縮了縮。
「您還是拒食?」笑里藏刀,那熾烈視線弄得她好生難過,嗚,她如果不裝睡就可以蒙被躲開了。
「一心求死?」他忽然說話含糊不清,像……嗯?
「那,便得罪了……」陡然明白他在作啥,驚得她瞠眼張來!
四目交接,他嘴含住她唇,兩指輕掐,教她下顎自然微張──「啊!」
不過電光火石剎那間。
本嚕……
她終于吞下七日來第一口飲食,他藉內力以舌彈來。
好、惡心……
她欲推,氣力卻只夠抵住他胸。她欲吐,那粥糜卻似滴水注海無影無形……
她抽噎欲泣,卻只干嚎。
她想殺了這可惡之人,卻教他輕盈動作,細心揩淨那激落在自己衣裙、嘴角,讓兩人推三阻四的湯湯水水。
「你在乎這唇齒相親嗎?」他又貼近。
急急閃進床角,她眼色噴火,不言而喻。
「可你又堅持生無可戀?」捧起粥碗,他大口飲就。
身形逼來,她逃無可逃。
打小沒吃過這麼狼狽難受的一餐,她哭了、嗆了、嘔了,咳著叫著,莫名與他吮著咬著,鼻涕眼淚口水弄得彼此一身一臉,兩舌糾纏……
「想恨我就先把自己活好!」她十指幾乎掐進他胸肉里了,他仍制著她好疼,痛得她齜牙咧嘴,不一會兒,粥米間漸漸流淌了鮮血味道……
她的?抑或是他?
最後她累極幾乎癱軟在他懷里,他仍不死心一口口哺來。
一口一口,她忽然看見他眼底有月。
正好似當年她夢里最後那光,溫柔地,教人張眼不開。
「豐兒抱歉,你爹這趟又忽然不回來了……」
那婦人家住海邊,卻總是望山。
「沒關系,不回來就等下次吧。」她懷抱嬰兒,出神般自言自語︰「娘要把你養得白胖健康,剛強似山,寬闊像海……你是望家男兒郎,你是你爹的孩子,你是望家男兒郎,你是你爹的孩子……」
熬人呢喃重復,嬰孩突地嚎哭。
她茫茫自夢間覺來,對焦後映出一臉。
「天缺,丫頭醒了,」那臉喊道,喝馬一聲。「往前找個地方打尖吧,不然她一會兒又睡了。」
觸覺有風,身下的馬顛僕,她在馬上,韁繩在旁人手里。
意識猶沌,但她無懼,知曉這人馬固實,安穩地教她連日來只顧昏昧,猛回頭卻已是千山萬水。晚秋初雪,東霖在記憶底遙遠那端。
急蹄聲遠,天缺領命而去。
「我不餓……」她抗議,明明上回醒時才吃過。
山氳刮面,她的話碎落在自己下意識蜷縮的暖蓬里。
「嗯?」可他听到了,趨顏探問。
溫和淡笑,只風霜間透了疲憊。
「呃……這是哪兒?」不覺改口,她伸手撫向他隱泛胡渣的臉︰「好冷喔,你不冷嗎?」
她的體溫是他胸膛暖的,理該分他一點。
「砧杵山北坡,」他拉了拉她因風松落的面巾,順勢助她在身前靠穩。「山頂是常年凍原,怎會不冷?」
毀容丹除了掩她清麗,還讓人看來小著幾歲,他一直當她稚幼孤單,既允同行,語氣自然便寵溺起來。
凍原就是結了霜的山頭嗎?她想問,卻遭馬嘶所阻。
原來是天缺尋到飯鋪,回頭招呼。他和望江關名為主僕,實則情同師徒,這無艷是主子回寨後打算公開收養的義女,事成他便是當然義兄,所以一路關懷照料,搶先過足當哥哥的癮。
「下來休息吧,讓天缺打個盹兒再上路,你昨晚高燒夢囈,他為顧你一夜沒睡。」望江關勒馬收束,教兩人疾馳的速度瞬間止定。「還有,翻過山便是白苗村寨,跟你提過,這東霖服幟太過招搖,不宜再……」
「我知道……吃過飯就換……」不愛茶鋪里旁人眼色,她埋進他襟。外袍下襯著白苗單衣,說是蕉絲紡麻,和東霖人慣穿的棉葛毳裘大大不同。
粗扎的,仿佛薰了沉香,那是他身上味道,才幾日光景,她便習慣了。
所以,那些凍原、奔流、海子、縱谷,那些遠在山後的苗寨風光,那些近來他趁她醒時便會耳提面命的望家習俗……很快很快,她也將很快熟稔了吧?
「怎麼了?」相處至今,他偶爾會思及是否救她不對。
生活似乎對她太過陌生,而這一跟他,前塵往事也注定要斷,東霖無艷當是不曾存在,對大家都方便些。
「唔……我說,一會兒你得教我穿對衣服,」吸氣仰頭,沒留心自個兒笑中有淚。「左一簇右一掛的,我可別錯將束帶當成頭巾才好……」
望江關看在眼底,腦海間忽然冒出幾日前市集上她與他爭執的模樣。
她說她從不買衣,所有服飾全是妲己為她細細裁制……
她說她遺落玉碧,通身僅剩這襲破衣是從家里帶來……
※※※
旬月後──
嵢稂山麓.望家寨上村.霜降日
晌午。朔風吹霰。
主屋內酒香四溢,掛簾翻掀,門外走進一對白苗母女。
「唷,我還在跟娘說咱怕是來早,關哥哥還在睡呢,」開口女子一身刻意的望家打扮,笑意精靈,年紀難辨,但眉眼嫵媚獨具風韻。「結果……啊……」
婀娜趨前,她翻腕欲搶望江關手上木碗,卻讓他巧勁一帶,素手就口,醇美佳釀還是咕嚕嚕滾進他肚子。
「錚錚莫怪,這品任叔剛從海外帶回來的酒,女人……可喝不得。」明明托了她手輕執酒皿,一席話卻撇得干干淨淨,狀似無辜。
「鈿嫂上坐。」跟著他翩然起身,鄭重向她母親請安,更是退得老遠。
「你……」錚錚臉上臊紅,卻又說不實望江關哪里輕薄,只好轉向罪魁禍首,大白日便喝得醉眼惺忪的任疏狂。「奸商老酒鬼,你倒給我說說,這酒有啥古怪,為何男人喝得女人便喝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