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她像個乖小孩般認真作答。
「那你還想去陪她?」嚴開悶哼一聲。
「這次不會了!」梁善善用力向至今還不明白為何適時闖來的救命恩人保證。「喜兒的媽媽是受虐婦女基金會輔導的案主,我只要打個電話,就會有社工員來幫忙處理善後,但……」但是她的解釋被嚴開硬生生打斷。
「既然已經事先知道是這麼一個問題家庭,你們學校不可能只派你這麼一個年輕的實習老師單獨前來吧?」嚴開知道梁善善雖然單純但並不冒失愚蠢,會讓她如此輕易暴露在危險中的理由只有一個——她又充當爛好人了!
不出所料,梁善善急急辯著︰「這不是學校派的工作啦!是我覺得這些日子喜兒怪怪的,可能她繼父……呃,因為是未證實的事,我也不能公開向學校報告;而且今天,本來喜兒的導師也要來,但是中午的時候他突然說臨時有事……」
仰望著三番兩次前來救命的嚴開,梁善善總覺得氣短了好幾截,更何況他的臉色分明越來越沉、越來越生氣。
「對不起,嚴大哥!對不起,下次、下次我會小心的!」她支吾著,頭越擺越低,只是也有點不明白為何自己最近總是得這麼心虛地向嚴開認錯保證。
「別再跟我道歉!我說過,你對不起的人是你自己!」
嚴開的聲音冰冷地讓她驚愕地再度昂首,那男人的表情不見喜怒,所有情緒全教他歷練的世故潛藏進晦暗深邃的眼眸中。
她突然有點心酸,分不清是因為嚴開突然改變了態度或者其他,有些懼意但仍認真問道︰「為什麼呢?我不覺得啊嚴大哥,我只是想幫助需要我的人,我只是做我能做的事。」
望著跟前一臉困惑準備認真听講的梁善善,嚴開壓抑許久的怒氣終于忍不住爆發出來!
「你以為這世界上有幾個梁善善?你以為一個梁善善可以救多少人?你最好搞清楚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鬼地方!這是一個怎麼樣人吃人的世界!你……」
畢竟在社會多闖蕩了幾年,嚴開急煞了口,他的理智知道自己的脾氣來得唐突而且莫名奇妙,人家梁善善和他非親非故,沒道理听他教訓!
于是他轉身悶頭拉開車門,將自己用力甩在駕駛座上……
但梁善善的聲音依然在耳邊追問著︰「我不懂,為什麼你和林栗都要覺得這個城市不好?我來了快三個月,雖然不是事事順利,但還是踫上幾個不錯的人啊,像你、像林栗、像……」
「你啊……我只能慶幸自己和你非親非故,不用無時無刻擔心你有天會橫死街頭!」對上梁善善的無辜表情,嚴開忍不住嘆了口氣。
「舉個例子吧,如果有天,你在街上不小心摔了車,只要你沒有頭破血流昏迷不醒什麼的,你必須要做的不是等待另一個梁善善來安慰你,而是盡快把妨礙交通的機車移開,然後自己盤算一下該先去車行或醫院。」
嚴開發動了引擎,靜靜等著站在車窗外的梁善善;她似乎受到撼動,但又看來若無其事。
傍她最後機會,也像是給自己,「還是要去?」
這是一個拉鋸戰或賭局,籌碼是梁善善和嚴開各自安頓的人生信念,賠率或許是其中一人百分百的價值顛覆。
雖然梁善善看來純真爛漫但事實上並不白痴愚蠢,她明白人情冷暖只是不願屈服于世態炎涼。順著兩人之間的沉默也靜靜看著嚴開好一會兒,她有些答非所問的︰「嗯,我想再試試。」
「隨你!」嚴開拉上車窗,不想再讓兩人視線相對。
他知道自己倉皇了,亟欲逃離梁善善那般溫柔的堅定。仿佛一張網或者一根線,將他包圍、牽引,總之都是勾引他逐步放棄現在這樣,連自己都早已咀嚼不出味道的生活基調。
但,即便這樣模式只是一連串妥協、背離、忍受、習慣、麻木的過程與結果,現在的他,就連放棄的勇氣都付之闕如。
所以,每每在梁善善的身上看見十年前的嚴開,現在的嚴開就愈覺難受,是忌妒或等著看戲的冷然?是憐惜或忍著照看的按捺?
嚴開看著後視鏡中逐漸模糊遠去的單薄影子,竟也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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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晚歸夜,梁善善揉著自己已有些發僵的背脊,腳步蹣跚地將自己從機車上拖下來,再腳步蹣跚地踱向家門。
行經中庭,她下意識望向嚴開家的方向。
好像自從那天,當她終于從廖家回來時偶然發現嚴開正站在自家落地窗前沉思開始,這樣假裝仰頭的窺探就不知不覺成為她每日回家時的例行工作。
依然是,漆黑黝黯的一間屋子,在周遭人家敞亮著燈光與電視聲的相照下,密不透光的有些突兀做作。
就如同這些時日的偶然相遇,嚴開總是避重就輕的默然以對。仿佛沒有先前那些機緣巧合。仿佛兩人只是不相熟的點頭鄰居罷了!
她笑了,搖了搖手,朝著那窗簾後不知有沒有人的屋子,大力揮手……
黑暗間,嚴開不自覺地縮了縮身子,雖然他確信自己隱身的很好,應該沒有被發現形跡的可能。
有人默默給自己等門的感覺真的很好。
按著向上的電梯鍵,梁善善允許寂寞的自己沒來由幻想一下,就當是——
無傷大雅的小小放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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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開站在空曠的下降電梯中,以往他只要早晨這時候出門,身邊一定還有個精神奕奕神清氣爽的梁善善,但如今……兩天了!
已經整整四十八小時,梁善善沒有出現在她應該出現的任何地方。
他把弄著攢在口袋內的零錢,听著剛從五樓進來一對母女的對話︰
「媽媽,善善姐姐今天是不是又不來陪我們玩了?」
「我不知道欸……你們也不要老纏著人家,梁姐姐很忙的。」
「可是她明明答應教我和妹妹做芭比女圭女圭的衣服嘛,騙人!」
「那種東西干嘛要自己做,只要你听話,下次我就帶你去玩具店買。」
「不一樣啦,善善姐姐說要自己做才……」
「好好好,別吵別吵!你先乖乖上學,其他回來再說。」
「媽媽再見!」
嚴開無意識看著女圭女圭車上正對著母親揮手道別的小女孩,然後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調向梁善善的窗口。
布簾勻勻垂落,看不出來主人的離開,或者存在?
存在?
等等,腦海中突然閃過的念頭,讓嚴開忍不住在停靠的車列中尋繹……
「善善,你在家對吧?開門啊!」猛按了幾次電鈴沒有回音,嚴開轉而瘋狂地敲著梁善善的家門,暴烈的動作滿是焦急,滿是無法遏抑的憂心忡忡。
因為他看見一輛熟悉、但明顯殘破的機車,還有散落在她們信箱外因為過滿而掉落的紙札;因為他恍然想起,兩天前那個寒流過境的雨夜,因為張著傘而看不明確的嬌小身影,似乎有些遲緩,有些……躓頓?
踫踫踫!
「善善,我是嚴開,你還好吧?開門啊!」
她一直隱約听到不同的聲音;可是,她並沒有動作。
起先是因為動也動不了的生理原因,但當漸漸習慣了這種昏然、麻痹、沉重的唯一知覺,她也就變得舒坦,繼續暈眩在這種深沉的無感中。
失去理識的梁善善並不想醒來;不想和四肢百骸的癱軟互相拮抗,更不想思索檢視那潛藏在精神深處的孤寂與失落。